京城城门,久经风霜却依然巍然而立。
一辆马车徐徐驶过城门,马车四面皆是精美昂贵的丝绸包裹,但米白颜色显得低调素雅,车门由一帘厚重的蓝色织锦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窥究竟。
马车中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廉心娆和流光二人,初到京城一切未稳,流珠的性子在这时并不适合来,于是将她留在了月华谷,不过有那个容易害羞的小风在,想来流珠也不会太无聊。
行了一阵,马车来到一处气势轩昂的府邸门前,朱漆的大门上方悬着“镇国将军府”的匾额,为先皇钦赐亲手所书,可见其荣耀非凡。
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静立两旁有如雕塑,释放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一双玉手掀起锦帘,马车中走出一带着面纱的粉衣女子,黑色的发用紫玉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面上肌若白雪,精致的下颚轮廓在面纱下若隐若现。
从府中匆匆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廉石海身姿挺拔如苍松,带着常年征战沙场的戾气。
“恭迎小姐回府!”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引得街上行人不由侧目。
“是不是那个病怏怏的小姐啊?”
“不是那个还能是谁,将军府就另一个小姐可健康着呢。”
“没想到还真能治好了。”
“是啊,我听我爹说当年将军府那门槛都被来诊病的踏坏了,后来被玄机老人来带走了。”
“玄机老人?我怎么听说是在妙春观养病啊。”
“你笨啊,没有那妙春师太一手医术哪里能救回将军府的小姐。嘿嘿,听说那妙春师太年轻时跟年轻的玄机老人还有段风流韵事呢。”
“真的?我也…..”
京城的百姓平日的消遣就是八卦江湖名人和名门大家的琐事,这将军小姐回府的事便勾起了他们无边的联想能力,叽叽喳喳便不知聊哪去了。
廉心娆被众人拥着进了府,想着“爹娘”将戏做得真足,那蓝沁眼中竟泛着盈盈泪光,几欲哭出声来。
将军府内,翠湖的水面反射着碎金般的阳光,四旁柳树环绕,守护着水面上安谧的睡莲绽放。
湖中间的精致亭榭中,廉石海、蓝沁与廉珥瑶三人共坐石桌旁。廉石海不知该从何开口,使了个眼色给蓝沁。
“心娆这一路可还顺利?娘给你做的莲子羹最是清热解暑,你尝尝。”。蓝沁虽年近四十却风采依旧,岁月匆匆只是让这位将军夫人更多了一府之母的气势和成熟女人的风韵。
“娘辛苦了。”廉心娆道,语气中充满了客气疏离,对面前的莲子羹动也不动。
“老爷,夫人,奴婢流光,是在妙春观伺候小姐的。小姐归心似箭,本来身体就不好,一路马不停蹄,现在有些不舒服。”流光知道廉心娆懒得对着这虚伪的“爹娘”,便出言打圆场。
廉石海两人想着一切都不急在一时,连忙道:“这么匆忙作甚,慢慢游山玩水多好。这一路来心娆肯定累坏了吧。来人,快送热水去小姐房里。”
“对对对,心娆先去休息。”蓝沁也吩咐下人带着廉珥瑶主仆二人回房。
廉石海也携着蓝沁回房,路过书房时听里面打扫的丫头议论。
“小姐真漂亮,比三小姐还要美呢。不过,是不是因为不在老爷夫人身边长大,所以小姐跟老爷夫人长得不像啊,你看大少爷就跟老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廉石海两人听着那丫头的话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朝前走去。
蓝沁道:“也不知佑天从哪捡来的便宜妹子,那模样确实可人,比若姚的样貌不知胜出多少倍,送进宫必然得宠。”
廉石海有些担忧道:“可是你也见了她那疏离模样,可不比若姚从小养在身边那般好控制。”
“我们在她心里就是她的亲生父母,相处久了必然对我们有感情,老爷不用担心,这些交给我。”蓝沁胸有成竹地说道。
蓝沁自然要解决这些事情,因为她生了廉佑天后再无生养能力,廉石海又一心担忧自己的乌纱帽,丞相的大女儿如今位及贵妃,将军府却无一人可入后宫,早些年廉石海就做了打算,可是蓝家得罪不得,廉石海并不敢另娶妾室。
十五年前廉佑天捡了一个女婴回来便对外称是自己外室所生,可是天不遂人愿,这廉心娆体弱,饶是后来死马当活马医让玄机老人带走,两年后二人又从老家收养了一女婴,便是三小姐廉若姚。
但这廉若姚无论相貌品性都难登大雅之堂,如今后宫中有位份的仅有贵妃、淑妃和宁嫔,明年春天的选秀各个府中小姐都在精心准备着,这几日廉若姚也送去了蓝家调教。
所以今日见了廉心娆的模样廉石海二人欢喜坏了,放眼京中容貌能勉强与之相较的也仅有丞相府的三小姐司徒蔚。
但司徒蔚的大姐司徒仙儿已为贵妃,并且善妒,司徒蔚是不会参加选秀的。廉石海相信廉心娆一定能入了皇上的眼,说不定还能一朝为后,那么自己就是国舅,将军府便不会被丞相府压着。
这厢廉心娆已在房中喝着自己从天山带来的雪尖,流光从外回来,将之前暗中听到的对话一一说给廉心娆。
“没什么新鲜的,早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不过这二人脸皮真厚,才能演得那样好,若不是我早已知晓,还真以为是慈爱和蔼的爹娘呢,既然要演,那便陪他们演下去,还得谢谢他们给了我个身份,只看最后谁算计了谁罢。”廉心娆淡淡说道。
十六年前。
“娘娘,三个月已过,这胎算是稳住了,您且放宽心才对胎儿有益。”
混沌一片,她不知自己是何种存在,只听一道郑重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感受到微弱的跳动,那是自己的心脏吗?她是谁?她在哪?
但是很快她便清楚了,她还是一个胚胎。一个人的存在若是从有对自己的记忆开始,那么大多人的存在便是始于孩提时期,可是她却始于母腹之中。
她的意识并不一直清醒,只时而听闻那柔婉温暖的声音,时而感觉到温暖的手掌隔着肚皮抚摸自己。
“香儿,你别再说了,我一定要留下上官家的血脉,皇上的蛊毒已无解,我也不愿独活于世,若能拼尽最后一口气剩下她,以后就看她造化了。”
“孩子,怪父皇和母后无能,遭了他们的毒手,我们死后会在天上保佑你安然成长。”
……..
“冰魄子母蛊无解,冰魄毒也无解么?我可怜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
“香儿,我临盆之期将近,你去找个死婴来,我总觉得最近会出事,他们铺垫了那么久,时机已经成熟,届时将孩子带走,将那死婴与我一起焚烧于这宫中,他们若是不见我们死必然不会罢手。”
……..
果然几日之后,姜国硝烟四起,京城很快被人控制,宫中大乱。她的母后服下催产药,她自是知母心,很快她来到这个世界,却只匆匆撇了那温婉的女子一眼,便被抱走。
汗水沾湿了女子的散发,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却用最后的力气瞪大眼睛看着远走的婴孩,死不瞑目。
她只见自己出生的宫殿霎时火光冲天,抱着自己的宫女穿着普通民妇的衣服一路躲躲藏藏,自己也是用普通人家的小棉被裹了,最后从事先挖的一个狗洞逃了出去。
宫女会些武功,但出了宫也并未安全,为躲叛军的追杀,躲到一条巷弄里,道:“公主,奴婢先将他们引到另一边,待会儿就来接公主。”为防止她出声,将她弄晕藏在旁边的笼子中。
但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醒来,天已大亮。那个宫女是死了罢,自己再藏在这处最后只会被饿死。
再等到下午,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从巷弄里跑过,穿着看起来非富即贵,昨日宫乱,今日这些孩子便敢出来玩耍,看来真是蓄谋已久,万无一失,以雷霆之势改朝换代。
不一会儿,有个男孩儿跑到自己藏身的这堆笼子旁,似是寻觅躲避的地方,捉迷藏么?
她已饥肠辘辘,待男孩在自己旁边的笼子藏好,她一个翻滚直直落入男孩儿的怀中,大眼瞪小眼。
这男孩儿便是后来得封镇国将军的廉石海的独子,廉佑天,而这一滚,她便从亡国公主滚成了将军府的私生女廉心娆。
十岁的廉佑天只觉得这小婴儿好漂亮,比他见过的小孩都要漂亮,于是偷偷将她抱回府中。
母亲向来宠爱自己,府中多个妹妹也未必不可,于是先去悄悄求了蓝沁,并未惊动自己的父亲,廉家随新皇刚入京中,一切还未安定,这时去打扰父亲他不敢。
蓝沁见这婴儿生得漂亮,心中起了主意,安抚廉佑天道:“佑天想要妹妹吗?娘去跟你爹说,妹妹现在饿了,娘先找个奶娘来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会有家,有父母有哥哥,哪怕心知自己体中的毒已经开始凝成就要发作,但她还是心中一暖,虽然生父生母没了,但能有一个温暖的家也是她心中所望。
但很快她的温暖会被现实浇灭。
蓝沁身边的嬷嬷待少爷离去之后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婴,道:“夫人,留下这个孩子可是有什么打算?”
蓝沁脸上已不复刚才对着儿子的温柔,手指轻轻抚着女婴的面庞,道:“我已不能生养,蓝家势大,老爷不会再娶妾室,但日子久了蓝家也没了道理,老爷一直想有女儿,他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无非是将来太子登基好让自己的女儿进宫为妃为后,安保自己的乌纱帽。你看这孩子,如此小便模样可人,若让他认了这孩子是他与外室所生,将来必然可以达到他的目的,而我与佑天的地位也不会担心将来某日被动摇。”
那时的廉心娆并不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她以为每个人都如同她一般早就有了意识,她不知为何蓝沁要将自己的目的说给自己听,她还装着自己已经睡着。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原来,只是自己不一样而已。
廉心娆,这是廉石海和蓝沁给她取的名字,对她寄予的“厚望”可见一斑。
娇娆意态不胜羞,青丝绾雾挽君心。
所谓的“女儿”,不过是权位的依附品。
也是很多年后她才彻底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家、司徒家还有巫族,她都不会放过,自己出生便伴着仇,可是她心中没有恨,也无意江山权力。
但该做的她都会做,算是为了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给她第一抹温暖却只留一眼的温婉女子,她的娘亲。于是求生、习武、谋划,十年磨一剑,出鞘即见血,待了了这事之后,天高海阔任她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