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德培给高明文打电话，让他速回家一趟。高明文问什么事情，高德培就是不说。
下班后，高明文和陈冬芳一起去城里。陈冬芳问高明文：“你爸让你回家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高明文说：“不应该的。我们所做的事是件小事，怎么会惊动老爷子呢？”
回到家，高德培让高明文坐下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爸，你这么急找我回家有急事啊？”
“当然有！”高德培板着脸望着儿子。
“什么事呀？”
“你心里还没数吗？”
“爸，您有事就说嘛，我哪里会有数！”
“你还跟老子急！我问你，你在外面扛着我的牌子做了什么坏事？”
“你说这个啊！妈，你过来给我评评理，看我做得有没有错。”
明文妈过来说：“你们父子二人有什么话好好讲。”
“没你的事，做晚饭去！”高德培说。
“让我妈听听。妈，最近我在做生意。‘三八’妇女节不是快到了吗，我想在爸的教育系统倒点东西，也好补贴家用。我的同学混得都比我好，红梅老是嫌我这个那个的，我们也想买套房子住到城里来，光靠厂里那点工资怎么够？”
“不够你就想歪点子了？就想把你老子的一世清白毁于一旦？你发昏！”
“老高，你不能小声点？我看儿子说的在理。你也不出去看看形势，外面变化有多大，能做生意发财的哪个不去做？就你死脑筋！”
“你懂什么，啊？这样下去还得了？做生意不靠真本事，靠裙带关系，一个电话，就把生意做成了，这对那些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人公平吗？”
“爸，您提的问题我考虑过，可是现实是你不做，别人就会去做。这次我们到淮南考察，人家跟我年龄相仿，手眼通天，做那么大的生意都不怕，我只是以您的名誉赚点小钱，值得您大惊小怪的吗？还有，王小虎的老丈人，人家做多少年了，别说冶城，省里有头有脸的都晓得，人家怕了吗？爸！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看着办吧！”
“你说的老子都知道，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高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不喜欢跟商人打交道，你也成不了商人。所以，老子希望你打消做生意的念头，有时间还是多读些书，做点正经事。
“爸，您说的话有道理，我记住了。”
“那生意？”
“还是要做！就做这一回！”高明文显得很坚决。
“休想！”高德培气得站起来，“敢情跟你说了半天等于白说，啊？老子告诉你，你要能做成我就不姓高！”
“老高，你干什么啊你！”明文妈说，“刚才不是说得蛮好的吗？”
“爸，不做就不做，可我已经跟人家订好了啊！”
“订好有屁用，打个电话不就结了！”
“要打您打！”
“好，老子这就打！”说完，他拿起电话就给教育局长打过去了。气得高明文直嚷嚷：“妈，我都这么大了，快奔40岁的人了，老爸还这样！”
“儿子，生姜终究老的辣，你听你爸的准没错。”
“我回厂了！”高明文气呼呼地站起来。
“都几点了，你回家还有饭吃啊？”
“没有，那我也不在这吃，肚子都被气饱了。”
说完，高明文已经走到门外。明文妈喊：“‘三八’节你叫红梅带朋朋来吃饭，就说奶奶想朋朋了。”
高明文回道：“要喊您喊，家里不是安了电话了吗？”
“你这娃子，跟你爸一个德行，不来就不来，我还落个清净！”明文妈说完，把门重重一关，也不看高德培，径直走进卧室生闷气去了。
2
由于高德培极力反对，高明文这辈子唯一一次做倒爷的希望破灭了。
倒爷没做成，红梅可不干了。为这事，她跟高明文吵了起来，有一次还差点动起手来。
这时，周仁志的病情加重了，天天吵着要去找孙德贵算账，不是砸门就是想破窗而逃。周红梅没办法，只好罢战，打算清明节去给胡子明、吴丽华修坟、上香，顺便把周仁志带到乡下住两天。
转眼清明节到了，高明文和红梅分别请了假，把儿子高朋送到爷爷奶奶那里以后，二人带着周仁志回了周村。
许久没有回周村了，周村的变化非常大，原来的石子路都换成了柏油马路。除了原来的几家村办企业，现在村里又多了服装厂、被单厂。养殖狐狸、兔子的也有好几家，还有养蝎子的。
回到那间熟悉的房子，周红梅的眼睛湿润了。她有点伤感，有点失落。先不说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单单村里的变化就让她伤怀。进村的时候，她看见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提高了地基，盖上了新瓦房，有几家还盖上了楼房。顺便一问，都是村干部家盖的。看看自己家的房子，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是老书记的家啊，但却地势低凹、房顶长草、屋里潮湿，布满蜘蛛网，一片凄凉。
安顿好周仁志，红梅叫高明文打扫屋子，自己去村头小集市买点吃的。路过熟人家门口都一一过去打招呼，甚是亲切。
来到村头，几个卖菜的农民见日头已高，正准备挑担子回家，看见周红梅来，都驻足观望，一是希望周红梅能看中自己的菜；二是觉得这个女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特别是那根长辫子让他们觉得很稀奇。
等红梅靠近，他们一拥而上，争先向红梅推荐自己的菜，有青菜、萝卜、芹菜、韭菜、西红柿等，有些菜一看就是从冶城白云亭贩来的。红梅拗不过，干脆每个人的菜都买一点点，反正要待两天才走的。
买好蔬菜，红梅想买点肉，四下寻找，看那边有栋楼房，门头有“鱼肉专卖”字样，就走上前去询问。
“老板，还有肉吗？”
喊了两声，后面才有人搭腔：“有是有，但在冰柜里呢！”
红梅一愣，觉得这个卖肉的声音好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她又问：“在冰柜里没关系，给我称1斤。”
“你等着！”也不知道那人在后面弄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是你？！”那人惊讶地看着红梅。
“哎呀，是你！我说声音怎么这么熟哩！”
此人与高明文年龄相仿，中等个头，也许是有肉吃的缘故，这人身体微微发福。圆圆脸，留着八字胡，耳垂肥厚，总体来说是个有福相的人。这人正是严华。
严华笑道：“是不是觉得卖肉的跟人民教师这个岗位相差甚远？”
“我听人说，你一直在乡中学当副校长，怎么卖起肉来了呢？这反差也太大了，而且你还跑到周村来做生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一言难尽！这样吧，红梅，有时间我们好好聊聊，这是我的电话，你随时都可以约我。”
“好吧！”
“这是你要的肉！都拿去吧！”
“太多了，我没有冰箱。”
“吃不掉，扔！”
“看你拽的！多少钱？”
“你说什么？钱？走吧你，给钱不卖！”
“那这肉我不能要。”说完，红梅把肉搁在案板上。
“好好好，给3块钱吧。”
红梅递3块钱过去，手突然被严华抓住。红梅大惊道：“严华，你干什么啊？快放手！”
严华说：“红梅，你好狠心啊！”
红梅一边挣扎，一边看左右是否还有人，她生怕让其他人看见说不清。
严华就是不放手，红梅急中生智说：“你老婆来了！”
严华不但不怕，反而笑道：“我没有老婆，怕个球啊！”
听说没有老婆，红梅反而安静下来，她隐隐觉得严华说的是真的。
“严华，我出来久了，让我先回去，明天我再来看你，行吧？”红梅妥协道。
严华松开手，痴情地望着红梅。他相信红梅会来的。
3
回到周村，周仁志的确安静不少，晚上早早地睡下，再也没听见他胡言乱语。
兴许是回到曾经相恋的地方，周红梅与高明文的情绪都显得很克制，哪个说话都不想刺激对方。几年了，这一晚让两个人找回了婚前的那种感觉，高明文特别勇猛让周红梅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完事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背对着高明文，而是紧紧抱着他，把整个身子光溜溜地贴在他的身上，跟他的身体缠在一起。
“阿文……哥哥！”红梅已经不熟悉这样的称谓，但她还是很艰难地喊出来，并把头拱进高明文的怀里。直到这时，高明文才感到周红梅是个温顺的女人，似乎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小红梅又回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一晚，高明文睡得很香。清晨，他却做了个糟糕的梦。他梦到了周嫂，就在村后面那个“露水洞”里。周嫂不停地喊“学生娃”，然后脱个精光跟他绞在一起……突然，洞口露出一张充满奸邪的脸，是赵进忠！他伸手把光溜溜的周嫂搂进怀里，然后哈哈大笑……高明文大叫“周嫂，周嫂！”突然脸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高明文一下子坐起来喊道：“你打我干什么？神经病啊！”
周红梅气得杏眼圆睁：“打你？打你算轻的！你在梦里喊哪个了？”
梦里？坏了，喊哪个啦？周嫂还是陈冬芳？高明文一下子傻眼了。
“说话呀，怎么不喊了？‘周嫂！’喊得多亲切啊！”
听说是喊周嫂，高明文稍稍宽心，说：“你看你，老是跟死人较劲干什么！”
“你说得轻巧，哪天我在梦里喊其他男人的名字试试？你会有怎样的感觉？还有，你怎么在梦里从来不喊我呢？”
“喂，你这叫什么话，梦里的事我怎么能控制呢？”
“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不假吧？你白天光想别人不想我，怎么能梦到我？可见，我根本不在你的心里。”
“哎，红梅，你又在无理取闹了吧？昨晚……”
“别提昨晚了，指不定你把我当成哪个哩！我呸！恶心！”
周红梅几句话把高明文气得脸煞白，真想给她一巴掌，出口恶气。
“打倒孙德贵！”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突然，周仁志在他房里召开批斗大会了。
“同志们，孙德贵破坏改革开放，他是大坏蛋！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周红梅刚要进去，周仁志已经傻笑着拄着拐杖出来了，看见自己的女儿，马上变得像个孩子似的，他跟红梅撒娇，说要去批斗孙德贵。周红梅拗不过，就跟高明文商量，干脆带周仁志去上坟，看是否能解了周仁志的心结。
高明文正在气头上，也没答理她，心想：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清明节早上，老天落了几滴眼泪。八点前，村里热闹一阵后便杳无声息，显得很安静，有坟的人家想必都上山了。周红梅借了辆板车，扶着周仁志上车去。
“看什么呢？拉车！”周红梅又恢复了平时的霸道作风。这是令高明文最反感的。高明文白她一眼，失望地摇摇头，抬起车把就走。几年来，他一直用这种无声的抗议作着反抗。在心里狠狠地回应着：“你骂吧，你的骂就是一把刀，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剐我的心，你剐完了，我们就该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