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些期待藏在雾霭里,路途坎坷难测,只能束手,等雾散去。
勇敢需要额度,胆小也是。
被浅绿色窗纱过滤的阳光映到地板上,睁开眼的刹那才明白,这是在另一个国度。
没有小区里早起的人吊嗓子的声音,也不会有楼上稀稀落落的响声。四年来,我纠正着自己的错觉,然后用余下的时间铭记与遗忘。
楼下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窗帘被拖曳开,从窗子里看出去,草坪上奔跑着一个小小的人,粉色的裙子鼓满了风,像是一只怯生生的小鸽子。
那是我的女儿,岁月送给我的礼物。
我还记得萧闲把她带回家里来时的那个下午,那天阳光很好,我吃过午饭,蜷在一张大大的椅子上,等阳光晒烫我的脚背。
静静想一些旧事。
薄毯披在身上,这或许就是后遗症的显现,免疫力下降并不只是老年人的专属。但是我想,能顺利活下来就很好了。
那可能会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相见,他放我走的时候我并不惊讶,心里甚至有些庆幸,我费尽心思编织的谎话一样也没有用到。
如果,那时从手术台上溘然而去,我想他也不用很难过,总还以为还有以后,总还以为,我们会相见哪怕经年老去。
担忧的后果没能让我如愿,我不得不在时光里被回忆推着往前走,只是为了以后。
但是这样辛苦的岁月里,我看到萧闲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穿过大丛的蔷薇花,朝我走过来。
我看到萧闲怀里的婴孩,她有桃花一样的睡颜,柔软的头发。
萧闲把孩子递给我,眼底是逞强的不在乎,“我看你整天无所事事,找个小孩子陪你玩。”
我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琉璃,眼睛离不开怀里的小人儿,却笑起来,“这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萧先生。”
萧闲难得严肃下来,“我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来么?基因突变么。”
熟睡的小人儿忽然醒来,我跌进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里,纯净的像是被风洗过的天空。
我不解的摇摇头,慨叹道,“没想到,混血真的出美人啊。”
萧闲挫败的看着我,说,“是被人遗弃的孩子,不过有一半跟我们同样的血统。”
明白我又要说什么,他很快地打断我,“不是我的私生子,但是,她会是我的孩子。”
“她需要一个母亲。”萧闲说。
“所以就想到了我?”我弯了弯唇,“你大可找一个喜欢的人结婚。”
“你知道不会有,再不会有。”萧闲说,“你不能一直只是一个人,而我也不能。”
“真是个怪人。”
他收起不羁的笑痕,眼角隐隐有细小的纹路,他说,“做傻事的人不只是我一个人,墨宝,你也是。”
“好。”我说,“谢谢你。”
因为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要走到哪里去,却又无法抵挡岁月过处的冷寂,所以选择靠近取暖。如同两枚蚌,包裹着柔软的内心,寻求携手的那一份温暖,却是彼此独立的存在。
“妈妈——”草坪上的小孩子抱着猫朝我喊。
萧闲拿着铲子,正在把一株花苗移到草坪上,他微微抬起头来,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一同看着我。
“妈妈别睡懒觉了,奶糖都比你勤快。”
奶糖是她怀里那团像云朵一样的猫,桃子的玩伴。
萧闲同我对视一眼,继而笑起来。桃子晃着两只小辫子,神情疑惑。
四年的时光里,我看着一个小人儿的成长,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最终到如今跌撞着追赶四处奔窜的奶糖。
我看着草坪中跃动着的一人一猫,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有风,鼻端嗅到淡而柔软的香。
萧闲走到我身边,沉默着看桃子欢颜无碍。
原本极为寂寥的将来因为桃子的存在,因为有人的陪伴而不那么空荡。只是内心荒芜,茂盛的藤蔓在心底滋生,却很久很久等不来花开。
纵然是四年来寥落的几次返程,也只是因为家已搬离他处,再不能相见。
我们已经往相反的地方走,背道而驰。
却又安抚自己,背道而驰,总好过形同陌路。
无意成全的偏差,有意避开的相逢。我从别人的转述里知晓他的境况,得知他亲人离去的怆痛,始终一人的悲伤。
但是时光粗粝,尘土一样在我们之间铺了厚重的一层。有关他的记忆,隔着尘土,已经深刻而模糊。疼痛扎根在心底,只是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我忘了很多的事,唯一记得的是我一直爱着他。
我在远处嗅着故土的味道,从风里瞭望有关他的讯息。冬夜凄寒不诉的风,手指尖滑过一抹凄冷。
我在努力遗忘着不相干的事,却在努力记住他。
我想起那日,桃子在房间里来往奔赴,叽叽咕咕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奶糖迈着轻巧慵懒的步子从我身旁经过,柔软的身体擦过我的脚踝,留下满心的清和。
我趴在桌子上拼图,好像很久之前,有人陪我一同做过相同的事,但是我已不太记得。
桃子从我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方正的木盒子,脸上是好奇又欢喜的神情。
“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走近我,趴在我的腿上。
我接过她手里的盒子,眼前掠过前尘,倏忽间极轻的一声,盒盖打开,好似开启潘多拉的盒子。
“好漂亮的梳子。”桃子湖蓝的眸子亮晶晶的。
梳子捏在手里,淡而沉敛的香。
“这上面的字,怎么念?”她问。
经过了那么久,我不再偷懒,终于明白上面寥落的几字。
我微微笑起来,轻且缓的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桃子疑惑更深,扯住我的衣袖,“那又是什么?”
我将她抱到膝上,温热的眼泪漫上我的眼眶,“是说,有一个傻瓜,喜欢上了另一个傻瓜。”
“桃子也喜欢妈妈,桃子要做桃子,不要做傻瓜。”她的手绕上我的颈项,甜甜的说。
我抱紧了她,泪水簌簌落在看不见处。
我说,“好,我们都不做傻瓜。”
奶糖在一束阳光里扑起细小的浮尘,往门口跑去,最后连尾巴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