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缓缓地回过身来,经历了数十年世事的锐利眼神中,没有丝毫惊异。“你就是艾总编吧?”他招手示意我走到他面前。
我深深点着头,心中却感到非常的不平衡,我与他们的交往是极不公平、极不公道的。我一直在明处,行踪公开,他们却一直在暗处掌握主动,该现身时则现身,该隐去时就随意消失。
心中虽然不平,但我的惊喜也一样是掩盖不住的:“你就是倪妹的爷爷——书神吧?”
“我叫倪长恩,因与古代神话中书神的称谓相同,又因为藏书十万册并且存神其中,叫书神也就没什么大错,总比书鬼、书痴、书虫好听一些吧。明朝无名氏所作的《致虚阁杂俎》中说长恩是个专司书的鬼,只要大年卅夜,呼其名而祭之,就可保障你的藏书不被鼠咬,蟑螂和书虫也都会远遁。但世人后来从不叫书鬼而称书神,这是对文化和儒家的推崇。如果一直把书神叫书鬼,我才不要这难听的绰号。”
他停了停,又说道:“倪妹是我惟一的孙女,出阁前与我相依为命,丈夫逝世后又回到我这儿来,从事她孜孜不倦的追求。这娃儿命苦,年幼时父母即因交通事故一齐亡故,这对她幼小的心灵刺激极大。我从小抚养她,我们之间感情极深,这次生离死别使我颇为思念。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朝思暮想,干脆就到这儿来排解一下心中的思念。”
“听说书神爷爷神通广大,不如再想方设法搞两只脉望魍魉来,让我们同舟共济,并肩跨上与外星生命联络的征程!”我试探性地说。
“我早就在从事这方面的求索,但目前这条路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有另辟蹊径了。你对书蠹虫的生活也有多年的了解。来来来,过来坐下,我们两个臭皮匠来凑成个诸葛亮,合计合计,也许就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我可从来没培养出过脉望头发圈!”
“这没关系。你一共培育过多少个品系?说出来让我听听。”书神俯身问我。
我摇头道:“可能就只有一种。不过我却有一件可能会改写百科全书的发现。”
“好好好!你从开头说起,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地方采得蠹虫种苗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喂养它们?”
我稍作回忆,肯定地说:“那是从1982年秋季我发现第一条书蠹虫开始。其实也就只发现了这么一条惟一的蠹虫。那条蠹虫是从外地坐火车来的。我们单位准备发放职工越冬的棉絮,我在成包的絮捆包装上,发现一条银色的小虫子。”
“嗯!这是吃棉纤维的中原种。蠹虫过去靠吃皮纸、墨汁印制的线装书为生,随着印刷业的现代化,机器纸代替了古纸,不但失去了营养,而且还因添加了钡粉等不可食用的填充剂和含苯的印刷油墨,蠹虫是吃不下去了,因此数量骤减而很难再见到它们的踪影。”书神道。
“我见到这条奇怪的蠢鱼后就捉住了它,关在一个装胶卷的透明胶筒内,盖子上钻了几个针尖大小的微孔,里面只放了几张发黄的旧报纸片后,随后顺手扔在放电子元件的小盒里就淡忘了。直到一年后,因要修理充电器寻找二极管,才发现这遗忘在抽屉深处的蠹虫饲养筒。我还以为它一定被我这大意的学生杀手,以极端残忍的方式将它饿毙了呢。可谁知一看,那条虫子虽失去了银色的光泽,却反而在这一年中变得异常肥壮起来了,它被照来的亮光惊得乱跑一通。这小虫仅仅靠吃一小片旧报纸表层的一些纤维,竟活了一整年!惊奇之余,我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便施舍了半片葵花籽进去,正式开始了全世界惟一最小投资和最少耗时(每年只观察一两次)的动物试验。”
“一长串发现表明这家伙的生命力简直强大极了,再恶劣的环境对它来说只不过小菜一碟。难怪外星人在寻找监控地球是否出现智力生命的生物时,淘汰了蟑螂和老鼠等而选中了它,其中的奥秘直到此时,我才算是渐渐明白了。”
书神插言道:“你说得对。老鼠等恒温动物每天消耗的能量极大,一天所进的食物常超过本身的体重,全靠高繁殖来博得生存中的一席之地,但繁殖过快会增加遗传密码的遗失,这类动物当然不能作为基因改造的候选者另外,蟑螂虽和蠹虫一样有应付恶劣环境的能力,也能一活亿年,但它体形大,容易被天敌发现,也是全靠繁殖量来取胜。真难为世间竟有蠹虫一族,终于活过上亿年,最终完成了外星人监控人类进化的重任,变成赐与人类与硒石星人联络的最有效工具。”
我继续说:“那条蠹虫一直被我关在胶卷筒内达七年之久,每回看它,一摇胶筒它就鲜活乱爬,但我无法为它征聘或寻找另一条蠹虫为偶,只好负疚任其独身。也许它正适宜于这种生活。终于,在一次相隔半年多的观察周期里,它突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奎蛆。约8毫米长,两头微尖丁附在透明胶简底的边上,还用它身上掉下的暗红色纤毛,调合着分泌物结了一个茧売。我简直惊呆了!自从发现这小虫经历一年囚闭而没死后我就开始查阅有关蠹鱼的资料,不管是《辞海》、《辞源》还是《大英百科全书》,都说蠢鱼是无变态昆虫,终身无翅,就是说从针鼻大一直长到成虫,始终是那两条触角和三条针状尾的模样。这是经典式的结论,可现在它怎么会变成蛹了呢?我用针尖把茧的纤毛捅开,看见那蛹微微蠕动了两下,这证明它还活着,而且正在进行有可能惊天动地的大蜕变。”
“到下一次查看时,已经又过了两个月了。我发现这条书蠹虫在我不知道的时刻,已重新将纤毛草草粘合,一动不动地在茧内继续进行着它未知的嬗变。这过程竟是那么长,让人有点儿忍无可忍。整整两年过去了,不管是春雷惊蛰,还是三伏数九,它都不闻不问,好像是在充满耐心按部就班地实施着它的既定方针,要用力摇晃它,它才会微动一下。试问,天下哪有这样的昆虫?越冬越得像死一般,并且一睡就两年!我都以为它是死定了,就当它是奇异标本得了。”
“我调到《怪谭ABC》杂志社后,搬家时才再一次观看它,已是两年之后了。我看了看罐内,顿时两眼发直,跌足不止,苦不堪言,因为我发现蠹虫这次是真的死了。问题是它于死之前,已发生了奇迹——它变成了一只小甲虫,拥有13节鞭状触角,还有3对胸足,全身枣红色,硬甲壳下是折叠着的透明羽翼。我用放大镜观看它,还录像拍照存念,但一切都已无济于它的重生。我饱含着热泪,为这只世界上首次出现还未记录在案的惟一异形默哀。”
“这一次偶然事件,可以使各种百科全书都得改写,它们将重新记载‘蠹虫也是一种完全变态昆虫’。我的见解最后在一本台湾出版的《环华百科全书》上得到证实,原来,众书失误的原因皆因观察周期太短。那本书上是这么说的‘人类研究蠹虫最久者只有六龄,而七龄以上者,则有待继续观察研究。’就是说,全世界还没有谁喂养蠹虫达七年以上,因此编辑者错误地得出蠹虫是无变态昆虫的结论。但如喂上七年以后,蠹虫就有可能转化为甲壳状的成虫。”
“不过,我并没有按同事们的意见,把蠹虫生态变异新发现寄到出版社去,以改变他们百科辞典有关蠹虫的条目,更没有向中国吉尼斯纪录总部申请获取最长喂养书蠹虫者的桂冠。我并不想因一得之见就哗众取宠。科学实验的结论并不是一次性就能拍板定论的,而是要实验多次才能确定它正确与否。因此,我一边通过我们杂志发表有关蠹虫的文章去引发人们对它的关注,一边广收虫种,再一次重复试验以求精确。”
“你再次获得这种异形了吗?”
我见书神的眼中异光乍现,我答道:“我又过了整整3年,才又培育出两只这样的蠹虫。而且我摸索出了它的培育规律,一定要单独囚养,书蠹虫才会发生质变。我想,这应当是蠹虫的优异本能。当它脱离群体而想合**配时,就会产生能跨越较大时空距离的生理结构改变,长上翅膀无疑比只能爬要优越得多。”
书神道:“有理。就你蟑螂后期会长翅膀,蝉的无翅幼虫体在6年后爬到树上蜕变为‘知了‘一样,书蠹虫虫蛹的体细胞外表静止,内部却在进行着疯狂的鼎新,就像人类经过长期的蒙昧时代后,一举发明了飞机和宇航器一样,产生质的飞跃,打破禁区向外地区、外空间发展。
其实我们不应奇怪,大至宇宙,小至细胞内部,一切生命必将按此进化,那怕极小的变形虫,只要它群体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会分化重组,有的变根,有的变菌杆,有的化为菌伞,还有的游弋到菌伞底部变化成胞子,它们生出的外壳呈现出宇航器般的功能,在较为严酷的空气环境中,去作远程繁衍和‘殖民‘。”
“倪爷爷知之甚多,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那两只甲虫态的蠹虫至今还没名称——干脆按倪妹的称谓叫魑魅算了。它们的寿命虽长,但到如今也只还有一年左右,但如不尽快破译它的秘密或利用它的价值把这次宝贵的机会失去,也许我就会抱憾终身的。”
“小伙子硬是说得在理。明天我就随你前往远在CD的贵处,我要看看你的魑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