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时逢末伏，天已立秋，但是当属夏季的炎热丝毫未减。
我们的合租生活渐趋平淡，买菜做饭的兴趣也消退了许多。我最近一天才看过冰箱的冷藏柜，已经断了蔬菜，只剩了几个鸡蛋和楚灿用来熬粥的红豆。
中午时常会有人出差加班，因此三个人凑齐做饭的机会变得稀少，只要有个人不在，剩余的两人就会在外面随便对付一顿。我和楚灿一起去吃过汉堡，也和余季正一起去吃过盖饭，有几次我不在，听他们说去了单位的食堂。
晚上一般都可以聚齐，但也懒得做饭，楚灿熬的粥已被我们当做了夜宵。晚饭会去租房附近的那条老街，吃一些简餐或者带烧烤回去，最常去的是一家米粉店。夜里看电视到半夜，早晨起床也就容易懒散，有时会顾不得吃早饭，也顾不得等某个梳头化妆的磨蹭的人，各自匆忙地赶去单位签到。
实习工作感觉渐入佳境，拥有了全程协助检察官办案的经验，我对自己的办事能力信心倍增。李老师很快对我委以重任，交付了一件涉及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大案给我。我刚接手时颇感兴奋，但是很快被公诉处的领导召集去开了一次案情讨论会，我被告知这是件相当重要的案子，因此又紧张起来。
这件案子的刑事侦查卷宗有十多本，被告的主从犯也有十余人，多次犯案，多项罪名，审查起诉的工作相当繁琐，必定会耗费不少精力和时日。李老师说这种案子只算中等，鼓励我放手去办，有任何问题尽管随时问他。
这期间有个周末的夜晚，我们三个一起去看了场甲A的足球比赛，我对足球不及篮球那般感兴趣，愿意去也是由于楚灿的提议。重庆的主场，观众很多，我们都带了助威用的小喇叭，楚灿还带了个小望远镜。坐在一堆球迷中间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个晚上，最后的结果似乎是打平。我知道余季正不懂足球，他来是为了凑热闹，我问楚灿为什么喜欢看足球，她说场上有个球员很帅，叫谢晖。
我从尚思镇带回来的那盆罗汉松，被楚灿摆在了客厅的墙角。她说这种小型盆景也需要细心保养，我于是记得了每天给它浇水。她说这种树也会长大，将来需要换个大一点的陶土花盆，我心想等以后退租回校，就把它带回宿舍。
我们讨论了过生日的事。楚灿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二日，我的生日是八月二十四日，两个只相隔一天。我们互相询问了以前是怎么过生日，都说是暑假在家里简单过，只有今年回不了家，也都是第一次生日的时候在外地。
“你们倒是开心，可是我要三天送两份礼物呢！”余季正发个小牢骚。
“送礼物是必须的，谁让你和我们住一起？”楚灿不客气地说。
“要不然，你们合在一天过吧？那样我就可以只送一份了。”他出个主意。
他们说话，我在一边查看日历，楚灿的生日是周五，我的是周日。
“合一天也可以，中间那天是周六。”我说，“就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一起去吃饭，我最近周末可能得去单位加班。”
“好啊，我没意见。”楚灿说，“要告诉其他人吗？请他们也过来。”
“我觉得不用了，大家都很忙，跑一趟麻烦。”我说。
余季正想多喊一点人，建议我们先去吃饭再去唱歌。我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日，没必要太热闹，可以改天再请大家来聚，在我们租的房子里自己做饭，那样氛围更好。楚灿说她同意，那就谁都不告诉，到时候就我们三个人。
“我发现，你们两个的生日挺有意思的。”余季正说，“虽然只差两天，但却是不同的星座。一个是狮子座的尾巴，另一个是那个星座……”
“什么星座？”楚灿像是明知故问。
“我是处女座。”我无所谓地说。
“哈哈……”她笑了一下，却只笑不说。
“男生是这个星座，听起来好怪啊……”余季正也在笑。
“这有什么？好多人都是这个星座。”我想到了去世的张国荣。
“我觉得男生就应该叫处男座，可惜你又不是。”余季正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开始有点烦他。
“你早在宿舍里默认过的啊，大一时候。”他像是有凭有据。
楚灿在一旁微笑，让我意识到不应该在一个女孩面前多聊这种话题。
“沉默并不等于认可，你可能理解错了。”我说。
我这些天喜欢一个人在客厅打地铺，临睡前用湿的干的平头拖把分别拖一遍地板，把竹席就地铺好，开着通往阳台的门。这样晚上睡觉会有丝丝缕缕的穿堂风，堪比空调的舒爽。我建议余季正也来客厅睡，但他不屑于此，他说卧室里少个人就变凉快了，而且他也不觉得热，因为心静自然凉。
我其实心也静，甚至把睡前的拖地当成了一种类似瑜伽的运动。先拖一遍不留遗漏，再拖一遍不留水渍，简单的动作重复做，像极了和尚敲木鱼。
这天晚上，我们又是看电视看电影，准备休息时已过了零点。我去阳台拎了洗好的拖把回来，楚灿已经回了房间，只有余季正还坐在客厅。
“又要睡地上，每天拖两遍，你有洁癖啊？”他嫌弃地看我。
“我睡凉席，又不是地板。这是帮你们做清洁。”我认为这不算怪癖。
“好，你勤劳，你能干。”他起身往卧室走，“你睡外面也好，最好一直睡外面，这样晚上我就不用听你说梦话了。”
“我有说梦话？”我惊疑地问，上一次听他抱怨这个还是在大二。
“是啊，前几天经常说。你也真是奇怪，心情差说梦话，心情好也要说。”
“我说什么了？”我担心他听到我心情好的梦话。
“听不懂，还是你们那儿的方言。”他说。
楚灿应该是听到了我们说话，突然拉开了她卧室的门。
“你又要拖地啊？顺便帮我拖一下吧。”她看着我说。
她的房间，我们平时都很少进入，有事找她，都会先礼貌地敲门。我有时白天做扫除的时候会进去，但是晚上拖地，一般只拖客厅和我们那间。
“方便吗？”我见她已换上了一条浅蓝色的睡裙。
“方便啊，你进来就是了。”她大大方方地让到了门边。
“去拖吧，你们慢慢拖，我去睡觉了。”余季正怪腔怪调地说了一句，回屋关上了门。我随即有点尴尬，意识到了拖字还有个常用的谐音字。
“别理他，你进来吧。”楚灿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夜晚进入一个女孩的房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那是有一年的冬夜，我在苏筱云的卧室门前望而却步。
房间里有一股香水的气味，白天在门外也能闻到，但是夜里的香味似乎少了些清新，多了些迷幻。荧光灯发出的光芒稀稀淡淡，从上向下好像只照亮了一半的空间。我低头推着拖把，心无旁骛，眼中只能看见楚灿一双雪白的小腿。
她紧紧地跟在我的身侧，像是故意站在了我拖地的路线上。床与衣柜之间的空地很窄，我叫她让开一下，她这才轻轻地站去了我刚刚拖过的地方。
“哎呀，对不起。我踩脏了。”她小步挪动，看到了自己踩出的脚印，随后赶忙脱掉拖鞋，坐到了床边。
“你最好先到客厅，等好了再进来。”我说。
“没事，你继续吧，我在床上了。”她翻身往里，爬到了床的中央，接着很随意地跪坐在那里，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不敢正视她。我瞥见她取掉发夹，慢慢解散了一头长发；又见她歪着身子去整叠衣物，睡衣的领口前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处阴影……
我再也不认为拖地是一项静心的运动了。我感觉室温陡升，开始出汗，又感觉心烧面热，像是微微醉酒。拖完第一遍之后，借着换拖把的时间洗了把脸。
“你还要拖啊？”楚灿还坐在床上的原处。
“啊，这样更干净，也保护地板。”我低着头说。
“好吧，那辛苦你了……”她打开了空调，凉风四溢。
我仔仔细细地把她房间的地板又拖了一遍，然后退着走到门边。
“你帮我带上门吧，我就不下地了。”她靠在床头说。
这一夜我有些失眠，独自躺在客厅的地铺上，在黑暗中盯着墙角的那盆罗汉松，看了很久。有几个不能言说的念头在脑子里频频作祟，让我辗转难安。
我感觉余季正今晚会睡得很死，我留意楚灿的房门似乎没有反锁；我认为星座那一类的问题并不重要，我心想再过几天，我就满二十二周岁了……
凌晨三点，我去冲了个凉水澡；六点，我起床出门，去帮他们买早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