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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们一直走到离小区不远的一座小山上的休闲广场。小李安排他们在广场一角的绿化带旁边奔跑追逐。几天前下的雪白莹莹地铺在地上。她丈夫应要求跟阳阳玩起了打雪仗。她站在旁边,看到两个大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或者说是少男——在玩着孩子的游戏。那中年男人由于熬夜或别的原因,头发变得不如年轻时浓密,头顶部位甚至显出要秃的兆头。他还可怕地发了福,脸上长出一些横向发展的肉,肚子鼓起一个让人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的形状。那年轻男人或者说少男呢,从个头上来说发育得不错,一望便知他遵循甚至超出了自然规律,但稍微观察便知那只是表面现象。比如说他总是歪着的大大的脑袋,仿佛一株长歪了的蘑菇;他脸色苍白,是缺少日光或者某种维生素、发育基因或者血液成分有问题的缘故;他符合正常长度的胳膊和腿在运动起来笨拙无比,两条腿中的一条仿佛有点瘸,另一条就有点僵直。这样一来,臀部也显得很别扭;他的两条胳膊为了努力与两条腿及臀部达成一致,而紧张得越发失去章法。

广场上有大概十几个人,除了两个小孩在和一门生锈了的大炮纠缠不休,其余人都在饶有兴味地欣赏他们装腔作势的表演。如今,见多识广的人们对什么事情都没有过冷或过热的表示。

但她恰恰接受不了这种暧昧的、不是围观的围观。她悄悄地后退,尽量离那两个可笑的男人远一些。但是小李却热情洋溢地希望她参与到这场运动中。“您也去呀!”小李说。

她熟悉小李这种敬业的热情,她前些年不也是这样的吗?成为一名处长,外人只看到成功的果实有多么饱满美丽,谁知道它还是一枚青果子时是在怎样成长的?

“小李,我不太喜欢运动。”她向前迈了两步,又停住了。

小李倒是体谅了她,并给她设计出符合她身份的镜头:让她坐在一个台阶上,表情幸福地看着他们打雪仗。她自作主张地把脸又扭向别处,看旁边那些闲散的人,脸上配合着一种观察和忧思的表情。摄像师跟着她把机器摇向别的目标。她听到她丈夫停止了奔跑。

是的,昨天她就意识到那个一成不变的世界其实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其实这孩子刚才猛地偷袭她的胸部是有预兆的,要追溯的话,应当追溯到前天晚上,确切地说,是前天晚上她从外面应酬回来,在卫生间里洗澡,她情人来电话,她接电话的时候——就在那时候,阳阳忽然闯到卫生间里。淋浴隔断里面热气腾腾,玻璃又都做了磨砂处理,她又把阳阳当成一个智障的孩子看,所以就没特别地感到难堪。她记得她边跟跆拳道教练说着情话,边打着手势示意阳阳出去……

经过了昨天,仅仅时隔几十个小时,她的感受完全变了。婆婆斥骂闯了祸的孙子,然后蹲到地上去捡那些碗的碎片。“我再给你煮一碗。”婆婆说。她呆呆地站着,大脑中所有值得她每时每刻忧思的事物全都隐去,只剩下一件事:我被一个男人袭胸了!

在她还是少女及年轻姑娘的时候,她有过三次被袭胸的经历:一次是在读初中时,她骑着自行车从家去学校。天上下着小雨,一个摩托车男经过她身边时,伸手往她胸前摸了一把,然后加速逃跑了;第二次是她和她丈夫去上海旅行结婚,就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她被一个上海男人很斯文地摸了一下。甚至那男人如电视剧里杀人之后从容离开那样,连跑都没有,一路悠闲地走入人群中;第三次是她出差回来。那时候她还是一名小干事,拎着旅行包走到小区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里,被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在胸前摸了一把。

“第四次。”她喃喃自语。

婆婆不明白第四次是什么意思,只带着歉意和讨好的笑,快速收拾了地上的残骸,重新热锅煮面。婆婆在这个家里像个苦行僧,儿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敢对媳妇发泄,做妈的也得把自己当成一个橡皮人迎上去挨两下子。主要的是,这婆婆把孙子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媳妇的这些牺牲,她都有义务替孙子来偿还。

她忽然怒火中烧,绕过婆婆走到灶前,劈手关掉旋钮。火苗迅速变小消失,剩下微弱的蓝色的残焰,扑嗒几下也消失在灶里。仿佛一个士兵发现敌情,迅速躲藏到掩体中。

那干了一件像大人似的勾当的孩子,重新回到沙发里坐着,换了频道,被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故事逗引得鼓掌欢笑,嘴角嗒下粘液一样的口水。她意识到从昨天到现在,她正在奇怪地、强迫性地、又似乎无所觉察地消隐她和阳阳之间的血缘关系,尤其在他袭她胸的瞬间,羞恼、愤恨、恶心等等这些不好的感觉集中而来,她竟然忘记了这是她外甥。这智障的孩子,他长大了,失去幼年孩子的体貌,也慢慢地失去了她对他的亲情。她奔到客厅,俯下身子检视沙发,掀开一张报纸,寻找她的手机。阳阳坐在沙发一角。他找到一张纸,正在哈着腰,用一支彩笔在纸上画画。

阳阳在画一轮太阳——她姐姐还没死的时候教给他,他的名字叫阳阳,太阳的意思。这孩子从会画画那一天起,直到现在长成一个小伙子,还在画太阳:一个凹凸不齐的圆圈,向外放射着刺猬毛一样的针刺。

“起来。”她对阳阳说。

阳阳屁股扭了扭,没动弹。

“起来!”她十分恼火,扯过阳阳的画纸揉成一团。

阳阳喉咙里发出吞咽什么似的声音——她觉得阳阳十几年来一直在回忆吃奶的味道,因此胃里翻腾出一股恶心的感觉。接着这咕噜噜的声音变成含糊不清的话,阳阳欠起屁股,叫着:“名字!名字!”

她看清阳阳屁股底下的沙发上没有手机,就把画纸扔还到茶几上,蹲下去;又改成跪下去,脸贴到地上,检视沙发底下。沙发底下滚着两个酸奶瓶子、几块像是馒头碎块的东西。她皱着眉头抬起上身,跟阳阳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她好像多年没这么近地看阳阳了——她被他那怪异的头和脸吓坏了,那脸上还挂着泪珠。她不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泪珠,还是一个接近年轻人的少年的泪珠。她噌地站起来。

她在楼下到处走了一遍,看看角角落落,连鞋柜也看了。没有她的手机。婆婆疑惑地跟到客厅,问她找什么东西。“手机。”她说,“您看到没?” “没看到。”婆婆说。

“你看见了没?”婆婆又转脸问委屈的阳阳。阳阳抹抹眼,不吭声。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上楼梯。她们家的书房在二楼,与她丈夫现在住着的卧室一墙之隔。自从她丈夫搬到二楼来,她觉得在书房里也能听到他那显示着人到中年标志的强悍的呼噜声,便在楼下她的卧室里添置了书柜和书桌,书房就基本闲置了。昨天小李来拍镜头,为了表示她在家里一直坚持读书学习并处理工作,那个接电话的镜头是在书房里完成的。她来到书房,仔细检查她昨天走过的路线和停留的地点,重点是鱼缸和那瓶富贵竹所在的地方。接着她重演了办公室里的细节:逐一拉开桌洞里的抽屉进行翻找。她还逐一打开书柜,甚至一只隐藏在柜里的保险箱。

她又上上下下地搜检两个卫生间;婆婆和阳阳的房间也去过了。这些地方给她的结果都是失望。最后她来到她丈夫的房间。

那部手机不可能丢在她丈夫的房间,因为她丈夫的房间是昨天他们不曾光顾的地方。但她还是进去了。丈夫的电脑屏幕还闪着光,停留在正在关机页面。她知道她丈夫很庸俗地在玩QQ农场,一大早就起床偷菜。想必是上班前点完关机就走了人,却不知道卡在关机页面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鼠标取消了关机页面。丈夫QQ上的小企鹅头像活跃起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开一个闪动的头像。这头像代表一个名叫女女的她丈夫的网友——在她丈夫离家上班前,他们刚刚结束了一段网聊;她丈夫走后,女女又给他发送了几个撅嘴飞吻的图片。

女女。这个艳俗的网名让她产生一阵晕厥的感觉。她无法理解丈夫都到这个年龄了,居然会跟有这样艳俗网名的网友彼此玩着年轻人玩的那套网恋的把戏。她像看不可思议的怪物一样,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及奇奇怪怪的图片;然后,她兴致勃勃地点开那个张着大嘴傻笑的“选择表情”图标,从她丈夫保存着的图片里选了一张发给女女。那张图片里,奥巴马正在发表演讲,从他嘴里伸出一根箭头,指向一行滴血的字:“现在,我宣布,判你死刑!”

几秒钟后,对话框里收到了女女的回复,也是一张图片:《午夜凶铃》里贞子的照片。她给女女发了一把大刀;女女给她发了一个巨乳女;她给女女发了一坨冒热气的狗屎;女女给她发了一个冒火苗的脑袋;她给女女发了一张笑得掉了两颗牙齿的嘴巴;女女给她发了一个躺在床上不停耸动的女人;她给女女发了一枚图章,上写“此女名叫小贱”。

几个回合之后她兴味索然,给她丈夫把电脑关了。这次电脑没在关机页面上卡住,屏幕顺利地变成黑色。

丈夫房里有点乱,她拿起他的睡衣裤想折一折,又放弃了。她四处逡巡一下,确定没有她的手机,就出去带上了门。

她回到书房,在沙发上坐下,感到一阵困意猛烈地潜入大脑。她把两条腿也抬上沙发,头枕着一个靠背睡着了。

她只睡了半个小时,也可以说是打了一个盹儿。手机还没找着,让她连睡觉也无法好好完成。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她那部手机里保存了一些秘密,主要是她跟跆拳道教练的短信,还有几张照片。照片虽不是什么艳照,但也完全是对私情的昭彰承认。她醒后坐在沙发上懊恼,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保留那些短信和照片,难道被这些玩意儿害掉前程的官员和艺人还少吗?被这些玩意儿而害到离婚的普通老百姓,恐怕更是多得不胜其数。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吗?她当然知道。

现在她恨自己居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样,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当成信物来保存,在这个爱情不知为何物的年代!但她又觉得,自己在这场爱情里是理智的,她知道爱情是什么玩意儿,当不得真,否则,她也不会在跟跆拳道教练好了一年多这么久,却从未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对爱情、对情人的警惕,是从那个咖啡馆的下午就开始了的。

她又想起刚才在丈夫电脑上看到的那些弱智的聊天记录,想想自己,又比丈夫深沉多少呢?她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对丈夫生出恨和妒来,只是忽然感觉心里像有扇窗子徐徐打开。事实清晰地映现在窗子里:她的手机丢了,她很有可能被敲诈、被曝光、失去前途。兴许就是此刻,她的那些短信和照片已经被人传到了网络上。现在,她宁愿失去一切来保全那部手机,这一切包括她丈夫、情人、外甥、婆婆、婚姻、爱情。在手机丢失这巨大的忧虑面前,她生活中其它的那些都变得可有可无了。

她用新买的手机再次拨打丢失的那部手机。仍是接通状态,却无人接听,仿佛在挑战她的心理极限。她又拨打情人的电话,通了。“谁啊?”她情人在里面问道。

情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竟然有些陌生,她说不出陌生在什么地方。仿佛过去的这个凌乱的一天并不是一天,而是嗖嗖地过去了好多年。“谁?为什么不说话?”情人在电话里又问了一句。

她嘴巴张了张,还是挂掉了。她站起沉重的身体走下楼去,竟然发现那智障的孩子仍在为那张被她揉皱了的画纸而低声饮泣。她疑惑地站在楼梯上看看一楼的家俱、墙壁,又看看这个在她俯视角度里更显怪异的孩子,恍惚觉得他已经在那里哭泣了一万年。

这样一想,她忽然地心软起来。她快步走下楼梯,坐到沙发里,靠近阳阳,叫道,“阳阳。”

阳阳停止饮泣,胆怯地看看她。

她揉皱的画纸被阳阳抚开,褶印却仍蛛网一样地爬着。“阳阳,给,这些都给你。”她很内疚地回屋拿来一叠纸,讨好地说。

阳阳眼睛刷地闪亮了,让她心头一疼。“阳阳,妈妈赔你一张画。”她拿过一张纸放在茶几上。

她画了一个圆,问阳阳,“这是什么?”

“太阳。”

“这是什么?”她又在周围画了一圈刺猬毛。

“太阳,胡须。”阳阳说。

“不对,”她说,“不是胡须,是太阳光。太阳发出来的光。”

“胡须。”阳阳固执地说。

“不对,”她说,“是光线。光线你明白吧?妈妈讲给你听啊。太阳是一个巨大的星球,它是由许许多多我们不了解的分子、原子、粒子、微子等物质组成的。当然,这些你都不懂,你知道就行了,妈妈又不想让你去当天文学家。再说,你也当不上。太阳中心不停地发生核热反应,产生出大量的微子,多少呢……每秒钟得有几百万亿亿亿亿个吧,电视上是这么说的。总之是许多许多。这些微子浩浩荡荡,像一支部队,穿过太阳各层,直奔空间,其中就包括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所以,这些东西不是胡须,是光线,知道吗?有温度有质量的光线。”

不知什么时候,婆婆站在沙发旁边。她从婆婆眼神里读到这样一个信息:她太天真可笑了,居然讲这些粒子微子的常识给一个智障的孩子听。

她颓唐地停下了,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不也画过太阳公公吗?还给那张圆脸画上眼睛鼻子和嘴巴……她还记得小时候总是觉得太阳公公像一只金毛大狮子。她又想起父亲,那后来抛弃她的男人,脸上总是长着硬硬的胡茬,她喜欢他用那些东西去蹭她的脸。扎扎的,疼疼的,但她仍是喜欢。

为了强调自己的看法,阳阳埋头在圆圈里画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爸爸。”他指着那张脸。

一瞬间,她竟然感觉这智障的孩子看透了她的内心,不禁转头仔细审视他。他记得谁曾经说过,上帝拿走一个人一样东西,就会给他另外的东西作为补偿。这孩子智力发育迟缓甚至停止,谁知道他内心究竟有多敏感?他或许有通灵之类的异质也未可知呢……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婆婆问:“晚饭想吃点什么?”

“我外面有个应酬,就不在家吃了。”她想了想,说。

走到外面,她仰头看了看西天:太阳正在下沉,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倒背着手,正在落到不可知的地方。光线已经不那么明亮,似乎那支带着灼热温度的浩浩荡荡的微子群,被另外一支浩浩荡荡的带着凉意的黑色微子群所冲荡,分崩离析,正在溃逃。这太阳的胡须……她用新买的号码拨通了父亲的手机。“谁?”父亲在那边问。

他们之间很少联系,只是保持着这样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彼此不管谁换了电话号码,都通告对方一声。父母当年在后院支了一个淘金的电碾子,那看不出有什么奥妙的矿石和着清水,日夜不停地在电碾子里转来转去。半夜时分,她父亲和母亲拉紧窗帘,偷偷用一个小机器把电碾子筛出来的东西融成金条。接着他们收到一封敲诈信,两人收拾细软仓皇跑到了东北。她当时正读初中,她姐姐在县城读师范学校。她父母让她姑姑代为照看她,说不久就会回来。然而她父母喜欢上了东北那肥沃的黑土地,据说把种子丢进去后什么都不用管就仓箱可期,坐等来年的大丰收了。她父母没事就打打麻将……高中时期,她还用父母寄来的钱,上大学后就完全自食其力了。她结婚的时候她父母曾回来过一次,她让他们在宾馆里住了两晚上。她记得母亲掉了许多泪,她父亲说,两个女儿命苦,老天安排的,哭有什么用。她母亲说,你放屁,要不是咱们不管孩子,孩子能这样吗?她冷眼看着她父母吵嘴,没给他们任何原谅的表示。

“谁?”她父亲又问。

她忽然哭起来,像个小孩。她父亲听出她的声音,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哭了一会儿,她停下来,问:“爸,您留胡子了没?”父亲说:“没有,怎么问起这个?”她说:“没什么。”

父亲一定受到惊吓了,她知道。她很后悔居然用哭泣来对她父亲示好。但为时已晚,她已经示好了。无法回收。她母亲已经去世,那一辈子没有自己主张的女人去世的消息传来时,都没让她生出与父亲和解的念头,没想到,一部手机的丢失却促成了这个债务关系的和解。她后悔这种示好……

天色暗下来,太阳彻底收回了它的胡须。该是月亮上场的时候了。按照昨天的路线,她该复制和她情人一起吃饭这一章了。她打了一辆车,刚上车,手机就响了起来。一时间她有点发愣,这个新号码只有她父亲知道的啊!她接起电话,警惕地屏息静听,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您好!我是劳力士手表专柜的服务员。”

哦……她想起来了,那个长得像马伊琍的女孩。

“我是简奥丽啊,小简。”女孩听出她的犹疑,进一步解释道,“您忘了?今天上午您来我这里,找您丢失的手机吊坠。”

“哦,想起来了,”她说。

她居然忘了!简奥丽这么一说,她想起上午竟然在劳力士表专柜撒了一个谎,声称自己丢失了一个手机吊坠。

“大姐,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的手机吊坠找到了!”简奥丽欢快的声音一时又让她感到疑惑:居然找到吊坠了?莫非我上午并不是在撒谎?

可她明明没掉什么吊坠啊!她都这么大年龄了,从来不在手机上挂那些小玩意儿。

“大姐,您运气真好,我在柜台缝隙里找到的,玉的,老鼠,特别漂亮。”小简还在兴高采烈地说。

“哦,是吗……那多谢你了。”

她奇怪自己竟然继续在撒谎,她应该告诉简奥丽,她并没丢失什么手机吊坠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上了一条船,身不由己。有那么一刻她的警惕达到高峰,怀疑是不是她的手机此刻就在简奥丽手里,这女孩子故弄玄虚……她分析着小简的动机和步骤,却不得要领。经过这漫长的一天,她觉得自己老了,思维也变得迟缓。

“大姐,商场九点下班,您方便的话过来取?”

小简的话把她从混乱的思维中拉出来,她迅速做出了反应,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这样,小简,我有点事走不开,让我表弟过去取。待会儿我把你电话告诉他。”

她用单位配的手机给跆拳道教练打电话。“你在哪?”她问。“刚忙完,打算回家,你呢?”跆拳道教练说。“你顺道去帮我取点东西,振华商场的劳力士专柜,一个手机吊坠。找一个叫简奥丽的营业员,待会我把她号码发到你手机上。我待会儿也去你那里。”她简短地说。

她有她情人家的钥匙。几分钟后她用钥匙打开她情人的家门,快速四处搜找。她情人家里的家俱摆设她都很熟悉,如果手机真忘在他家并被藏在某一处,她自信不难找到。

在餐桌上她看到他们昨天喝剩下的小半瓶红酒还在。她情人今天早上吃的是她昨天来时带的全麦面包和牛奶,小片残面包上留着她情人大大的牙齿的轮廓。空牛奶瓶子歪倒着。她迅速翻找了酒柜抽屉和厨房里的大小橱柜,然后转移到卧室。枕头下面压着一只空的安全套袋,上面印着它包裹过的实物。她盯视着那实物的照片,想到昨晚自己的身体充当了这个小袋子的作用,包裹过照片里那现在看来怪模怪样的东西,忽然竟有些要呕的感觉。她把它拿下来扔到垃圾桶里。床垫也被她掀起来查看,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床垫说明书。她还捏了捏被子和枕头里面的棉絮。接着她来到书房。她情人家里藏书不多,她很容易就把每本书都抽出来翻阅一遍,纸页像印钞机里出来的钞票一样唰唰翻过……接着她相继把卫生间壁柜、马桶水箱、鞋柜、电视柜、垃圾桶都看了一遍。掀马桶水箱盖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很危险:有点要乱方寸的预兆。

她又一次拨打丢失的手机,无人接听。仿佛那只手机不在地球上,而到了一个无人居住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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