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罩做好了,梅娘唤过林我存来,叫他戴上试试。
当着郭玉塘的面,林我存有点忸怩,把眼罩戴了上去,郭玉塘一看,笑得弯下了腰:“哈哈,我存大哥,你戴着眼罩的样子真酷,就像蒙面大盗的样子,出去路边站着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那一定满载而归。”
“哭?”“蒙面大盗?”盛家人一起发出疑问,郭玉塘掩饰地干笑着:“嘿嘿,说了玩的。那个……你们看,他现在这样不就能够大大方方出现在外人面前了吗?”
盛辉武看着儿子戴着眼罩的样子,心里感慨:“唉,我真是老糊涂了”,自己看的书也多,阅历也不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法子呢,戴着眼罩虽然难看一点,但是如果别人问起来,可以说是眼睛受过伤之类的,又难看又怕吓到人,就罩起来,也就搪塞过去了,可以让儿子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群之中。
儿子长这么大了,除了跟着自己下山采买粮食日用品之外,几乎没有跟外人打交道的时候,有时候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场子上挥汗如雨地练武,盛辉武心里就有点酸,要是他眼睛没问题,自己早就带着他回到安吉,他在盛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少爷,以他的相貌和人才,在那个小地方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少年俊杰。
盛辉武转头看着郭玉塘:“谢谢你,郭小姐,能想到这个法子,可真是心思巧妙。”
郭玉塘忙谦虚道:“这个小法子何足挂齿!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古时候不是有个很有名的大将狄青吗?据说他因为相貌俊美,怕上阵对敌震慑不了敌方,所以制作了一个面容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作战时把敌方吓得屁滚尿流。将来我存大哥也去做了将军,到时候做半个面具戴在脸上,同样也能威震敌军。”
郭玉塘一番话说得几人哈哈大笑。
看着郭玉塘渐渐恢复了生气和血色的笑脸,林我存不由得想起救她的经过来。
那天他出去打猎,刚跑去捡起自己射中的一只野鸡,就听见远处的树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动静非常大。
林我存急忙跳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心里猜想恐怕是一只野猪之类的,那对付起来可就麻烦一些了。
他一边想一边张弓搭箭,对准了树丛。
树丛里钻出了一头老虎来,嘴里还咬着一个人,林我存心里大骇:“难道这畜生捕不到猎物,竟然吃起人来了?也不知是是哪个过路人白白做了这老虎口中的美食?”
老虎似乎没有发现林我存的存在,大概是嫌树丛里磕磕绊绊,吃着不方便,于是把那人拖出了树丛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我存毫不犹疑,对准老虎一箭射去,利箭顿时洞穿了老虎的双眼,老虎嚎叫着,摇晃着倒下了。
看见老虎不再动弹,林我存小心地走了过去,地上躺着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姑娘,看样子已经死了。
林我存心里升起了一丝惋惜:“这么小就失去了生命!”
他蹬了老虎一脚,看见老虎的确已经死了,这才蹲下来去看那个小姑娘,她一动不动的躺着,风吹了过来,把她的头发微微吹动,林我存看见她的眼皮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心里一喜:“她还没死?”
他把手伸到她鼻下,感觉到轻微的呼吸:“好吧,就救救你试试。”
林我存撕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在她的伤口上敷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点伤药,用撕开的布条裹紧最大的两个伤处,背起她就往家里赶,临走还惋惜地看了看那死虎:“真可惜!等我把她送回去再来取你的皮。”
小姑娘很轻,林我存背着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他只觉得她的血液慢慢浸透了他的背脊,身子越来越冷:“坚持呀,你一定要坚持到回到我家。”
盛辉武和梅娘看见林我存满身是血地回来,都被吓得不轻,仔细一看,原来是他背回了一个濒死的小姑娘,急忙动手抢救,这才保住了郭玉塘的命。
林我存的生活因为这个小小的眼罩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应该说,他的生活因为这个笑笑的小姑娘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虽然眼罩戴不戴对他的视力而言没有区别,但是,这事他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
不时调整一下眼罩的位置,看着正和娘一边做事一边讲话的郭玉塘,林我存心里对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对郭玉塘,林我存起初只是一种怜悯,就像是自己从虎口里解救下来的某种小动物,一种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麻烦的小动物,能活着就活着吧。
可是,那个跟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同的身体,让他感到新奇又着迷,那又细又软的皮肤,那微微隆起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纤腰,跟自己强壮有力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他去得最远的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是山下的金坑镇,他接触过的年轻女子凤毛麟角,更别提年轻女子的裸身了,虽然那身子上满是伤痕,可他依旧好奇得要命。
最初的抢救忙乱过后,林我存偷偷跑去看郭玉塘,近近地看她,看她那两条弯弯的眉毛,轻轻翕动的眼睫毛,软软润润的粉唇,他靠得那么近,近得几乎想贴上那张唇。
他从小就被父母交待,一定要离外人远远的,他们对他来说,意味着危险。
父亲在给他开蒙不久之后就慎重地嘱咐他,他的眼睛对他来说,意味着未来人生道路上的坎坷和艰难,在他自己不能完全照顾自己之前,千万不要轻易让外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父母爱他,不因他的长相,但外人就不一定了。
这并不是父母对他不好,管得很严,而是对他太好了,简直无微不至,生怕他被外人伤害,是以这样再三叮嘱他。
父母唯一不能给他提供的,就是与外人的正常交流。
这十来年来,跟他说话的就只有父母,他们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但是,有什么人能够好好跟他讲讲话,成为他成长过程中的极度渴望。
他从来没有离外人那么近过,平时跟随父亲下山,他总是躲闪地走在父亲身后,用草帽遮住脸面,跟镇上的人们最多只有一两句对话,多半都是父亲出面跟对方交涉,他跟他们接触的机会少得可怜。
平时自己一个人出去打猎,满山遍野地跑,跟他对话的只有山间的清泉,林中的草虫,它们不会计较他的外貌,他只管大声喊叫,惊起山间的飞禽走兽。
当他的嘴唇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快要贴上郭玉塘的嘴唇时,她醒了。
当她猛然睁开双眼时,躲避不及的林我存心里大惊,正待退后,就见那粉唇里轻轻吐出一句话:“你的左眼,你是左眼其实是看不见东西的吧。真可怜!”
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是柔软无力的,但却犹如黄钟大吕一般把林我存给震得呆了。
自己的左眼是失明的这个秘密他连父母都没有告诉,怎么这个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姑娘会知道,难道说她有什么奇异的本事吗?
林我存毫不犹疑,一把扼住了郭玉塘的颈项:“你怎么知道?”
眼见着郭玉塘无力地挣扎着,裹满布条的身子动弹不得,气息渐渐微弱,林我存稍微在手上又加了一点力,心想:“把她杀了,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偏偏娘在这个时候叫唤起他的名字来,他只能松手去开门。
他生怕郭玉塘立即向父母告状说自己刚才要掐死她,于是缩在父母身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父母的责难。
然而她并没有告状,只是客气地再三向自己道谢,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险些以为先前发生的事是自己的幻觉。
过后林我存观察来观察去,发现郭玉塘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不但没有告状,而且,她的嘴好像很紧,并没有把问他的那句话拿去问他的父母,他这才安下心来。
因为这个眼罩,郭玉塘跟林我存亲近起来。
看见林我存不时把眼罩戴起来,郭玉塘知道,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合他的心意。
也许他真的非常需要这个东西,好让他能坦然地进入到人群中去,过一点群居生活。
这天,林我存照旧起床练武,郭玉塘偷偷摸摸走到场子边,抬手活动着,正想做个侧腰的动作,却被腰上的伤口扯得龇牙咧嘴。
林我存看见了,笑了起来:“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能起床活动,就不要勉强了。”
郭玉塘尴尬地点头:“啊,是。”
林我存走了过来:“来,我帮你看看。”说着,轻轻揭起了她衣裳的下摆,雪白皮肤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伤得极深的地方因为伤口的感染,反反复复,疤还没全部落掉,他轻轻抚摸着伤疤,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边上已经露出粉红的皮肤了,看样子等这块疤一落了,你腰上的伤就全好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郭玉塘一边扭头想看自己的伤处,一边回答:“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有点伤痕算不了什么。”
林我存听了郭玉塘的话“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倒有些值得回味。
脑袋里想着,手指感觉到完好肌肤的细腻,轻轻就在郭玉塘腰上抚摸起来。
郭玉塘看不见伤处,只觉得他的手指正好摸到自己伤口很痒的位置,那是快要结痂恢复的地方:“哎,就是那里,你再帮我挠一下,那里痒得很。”
林我存挠了一下,又把郭玉塘疼得一咧嘴:“哎呀,轻一点,轻一点。”
林我存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伤口有一处又被自己刚才用力一挠给挠破了,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我……把那里给挠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