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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是音乐家

“你在京城呆着,心情畅了呷口小酒,把那二胡拉得满庭流香。兄弟,我告诉你,这样活着是你的福,你别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人前人后作贱韩妹,五十女人豆腐渣,呸!亏你骂得出口。你羡慕我?好啊,来纽约地铁拉呗。圣诞节快到了,铁路局的人罢什么工呀。这一罢工,我就完蛋。我是希望地铁日日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我们这些卖艺求生的纽约客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先占下的地盘就归谁,除非这人十天半月的不露面了。我就在标着No.10的出入口靠圆柱的地儿拉,过去五十步墙根儿是个非洲老黑,胡子全白了,唱一口红土上的民谣,厚重得让你嗅到雨过新笋的腥嫩味儿。这一站也有中国人,也有拉二胡的,咿咿呀呀只会京剧段子,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没法和我比的。我是谁呀?——音乐家!中央音乐学院出来的教授,什么曲子不知道,他洋人广播里播什么,我听上两三回,就熟谙在心。兄弟,千万别让我的学生还有我的老母亲和儿子知道我在这鬼佬管辖的“天堂”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那儿子你是知道的,刚上大一,人小心大,以后打算报考美国朱莉亚音乐学院。善意的欺骗,不算虚伪,我挣够了钱,申请到绿卡,有了身份就回国,再把他带出来。现在回家?连十万元老本都没捞到,还欠一屁股债,你说我敢么?”

铺天盖地的大雪迷蒙了大街小巷,纽约人把寒冷和孤独都关在门外。“福隆酒家”四个金黄色的草书张牙舞爪,在唐人街这条偏僻的巷子里格外放肆地发光。这是家装修平常的中餐馆,可容纳百十来人,门口放了两个硕大的塑料花篮,红花绿叶间飘扬着两条绸带,一边书着“圣诞快乐”,一边书着“新年吉祥”。东家交待了八点正准时到场,延误一分钟扣十美元。奶奶的,一小时八十,在路上迷了路岂不要倒贴?白纸黑字,公平交易,连偷渡来的青田妹也知道讨份洗碗的合约,纽约害怕乡情,它手把手地教会你实实在在面对人生。

桌无虚席。我脱下羽绒大衣,把裤管从袜子里拉出来。暖洋洋的空气里播放着《铃儿响叮当》,为我而置的椅子在靠窗的一隅,我进门就看到了。老板含笑递给我一个眼色,大声说,“欢迎中央音乐学院著名二胡演奏家颜黄梓为我们倾情奉献他的最新二胡曲《吉祥宝贝》。”我颔首微笑。“妈妈,中央音乐学院在哪里呀?”一个小囡囡清脆的提问夹杂在一阵喝七喊八的划拳声里。“在哪里?中国。我告诉你,你不努力读书将来也像这位叔叔那样当叫花子。”我正正前胸,侧脸咬牙一拉,欢快的音符蹦跳而出。猛然有人在我的肩上一击,“嗨,不听这个,给我们拉《新年好》。”我赶紧趋身护着二胡,抬头谦恭说道,“慢慢来,下首就是《新年好》。”和尚头汉子嘴里吐出一口酒气,醉眼熏熏左右晃荡他的右手食指,“下首,好兄弟,下首。”

东家把钱交到我手里时,交待收银台的小姐给我下碗臊子面。汤面很烫,我顾不了那么多,现在不吃点东西,今晚恐怕就得挨饿。大理石高台后面的年轻女孩见我狼吞虎咽,额头冒出汗珠,轻柔地说,“颜老师,慢点吃。”我尴尬地回报她一眼,“要赶下一场,是个婚宴,离这里十分钟的路,还得小跑着去。”说完就不再理她,专心吃面。也就是两分钟的时间,我把空碗交给她,道声谢,穿上外套准备推门而去。女孩往我左手一塞,“等会儿饿了用这填填肚子。”纸里抱着四块压花酥饼,我鼻子流出酸酸的清涕,忙用手巾揩净了,冲天莫名地骂道,“鬼天气!”

电子琴师和另外两位拉二胡的已端端正正坐在台上等我。我从袋子里掏出红领带系好。对镜拉扯西装的边角。主持人走过来问我,“颜老师,可以开始了吧?”我点点头。话筒里传出赵忠祥式的字正腔圆的朗诵,这是某某台湾诗人为新人作的“梨花体”诗,阿谀奉承得流蜜。客人大都穿着大红大绿的对襟薄袄,喜庆满堂。

琴师征询我的意见,“第一首拉《花好月圆》?”不待我回答,前桌席上奔来一人,“颜黄梓,你怎么还在拉二胡?”我定睛一瞧,这不是和我一道来的柳羽沁么?我伸出双手,半是嗔怪半是喜悦,“你这小子,跑哪里去了,莫名其妙就消失大半年。我不拉二胡,去偷去抢啊?!”“别介,跟我去西尔比衣厂,一个月保管你挣两千五美金。”他满脸严肃地说,不是开玩笑。我一怔,“你不拉啦?”他把眼瞅我的眼,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拉这玩艺儿挣几个钱?趁没到退休的年龄到工厂找点钱存起来,我告诉你呀,过了那岁数,没正经的工厂敢用你。”

柳羽沁是我的师兄,当初春晚的压轴戏非他莫属。他坐回原位,指着我向同桌的人说什么,笑得很大声。我拼命地想挤出笑挂在脸上,站在铺了红地毯台子中央那位新娘真的很美,她不时侧过头来看我,每一次碰上我的目光,都会友善地微微点头,嘴角向上俏皮地一翘,眼波潋滟。我知道我的表情很难看,如坐针毡。

演奏结束时,柳羽沁再次找到我。他问我是不是决定了不跟他走。我没好气地说,我是音乐家,死在路边也不去制衣厂。他摸摸后脑勺,“狗屁!你现在就是在出卖艺术,摆什么清高,我懒得管你。”他骂完自顾自进洗手间方便去了。

蓦然回首,玻璃窗上人影憧憧。我已经听不见里面的人在歌唱什么。唐人街更加寂寥了,有那么一刻,我侧耳倾听,好像心底有个愿望,楼上某户人家某个人打开一扇窗,为我擎灯照明。

雪花无声地飘落。

我的手碰到酥饼,狠命地塞进嘴里两块,干干地咽不下去,眼里咯噔滚出一串泪花。暗影里蹿出两个青年,仰着脖子乱喊,“老头儿,急着去赶死呀!”我的心一紧,撒腿便跑,跑出五尺远,撞在街道拐角处的电桩上,整个人闷闷地倒在雪上起不来。青年却是朝另一条小巷而去,呵呵笑个不停。

二胡还完好无损,我拉好套子的拉链,放心地叹口气。行到灯光下一瞅,裤子湿了大半,沾满泥浆。

门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猛然悟到自己的疏忽。这是丧宴,不能带红领带。我转到门背后,扯下领带,胡乱塞进袋子里。我不知道死者的家属是否和门童有着血亲关系,他的脸苍白阴郁,话说得不冷不热,“先生,请您把您的头发理好,这是五星级酒店,衣冠不整,不能入内。”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分开五根手指插进头发里向下拂了拂。他瞥了一眼,不再言语。

死者是男主人的寡母,这点男主人在请我时已经说明,寡母靠给美国人洗衣帮佣,不但供他读完了大学,还交给他一笔不小的资金,让他放胆去闯一条道出来。

客人咬着耳朵说话。男主人浮肿的眼还泪光点点,指着我的裤子,有些不满地说,“摔了吗?没办法了,只好这样上台。”

几百双眼睛注视着我,期待悲恸的升华。我觉得自己已进入了角色,腿颤了颤,两目一空,《二泉映月》如泣如诉自我心间流淌而出。男主人在不远处哭出声,我已泪流不止。

《二泉映月》。《二泉映月》。我已拉了七遍。

男主人低声提醒我,“换个曲子。”我入定了似的,越拉越心酸,鼻涕都哭了出来。

第十遍的时候,上来两个身强力壮、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把我胳膊一架,拖出大门。“你这个骗子,只会拉一首曲子,滚!”我连同我的二胡一咕噜从石阶上滚出好远。

咚!咚!咚!……十二声钟敲后又是一片死寂。唐人街,关在门里的欢宴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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