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其实知道一件事,只不过他不能告诉十三月,儿女情长也好,将来等到了不得不面对的那一日,十三月至少还有自己。
这样想着,苏裴便不再嫉妒夜歌,只一心一意的守护十三月。
十三月不知道的是,大永朝镇北大将军夜歌,已奉令班师回朝,沈浔再笨也嗅到了王朝不安定的气氛,他调动夜歌回朝,是以防万一,若到时候诸侯真的叛乱,那么夜歌将是大永朝最后的保障。
这个消息公仪珩五天前便收到了,苏裴十四赵无极都知道这个消息,也各自暗中部署应对之策,唯独十三月不知道,她还天真无邪的沉浸在她的爱情里,大家便都帮着她做这个梦。只是梦总有醒的那一天,那时候梦里多美好,醒来就有多残忍。
十三月一进屋就见十四缩在软榻上,便无耻的笑起来:“十四,我和苏裴来看你了,你怎么熊成这样缩起来了。”
十四拿鼻子哼了声,“没个姑娘的样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十三月便大笑起来,“不好意思,本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不劳你操心了,倒是你,眼睛也看不见,长得又不好,将来才讨不到媳妇。”
赵无极便拿眼横十三月,这女人一天不去惹十四会死似的,十四倒相当镇定,“反正我也没有想讨媳妇,何况要是遇上你这种的,我宁愿不娶。”
十三月本来想羞辱十四,结果反被十四羞辱,要不是看赵无极在她真的会去把十四暴打一顿,“好女不跟恶男斗!哼!”
十四今天似乎兴致很好,道:“你要是好女,天下男人估计全都得断袖。”
十三月气得比根手指着十四,楞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苏裴便赶紧劝道,“好了好了,你两也不要争了,酒温好了,来,来,喝酒。”
十四答了声:“也好。”
赵无极却拿眼横苏裴,“十四内伤未愈,不能喝酒。”
苏裴暗叫一声糟糕,竟忘了这茬儿,看着十四,道:“我却忘了,你如今有人管着不能喝酒。”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十四便道:“谁说我不能喝酒?”
赵无极脸色铁青,“你内伤未愈,太医交代不能喝酒。”
十四却哼道:“胡说!”
大约天底下也只有十四敢这么吼赵无极,赵无极脸色极难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拿眼横苏裴,苏裴心想这下好了,回头他又少不得挨赵无极挤兑了。
十三月就爱看这样场面,连忙倒酒,递给十四:“来,喝酒,喝酒。”
十四虽然眼睛看不见,耳力却比从前好了很多,这些时日下来,他已能准确的从声音辨别方向,若不是他双眼覆着白绫,常人是看不出来他眼瞎的。
十四端了酒,拿到鼻翼下嗅了嗅,“十八年的女儿红,果真好酒。”
酒是好酒,是敬这前路生死难测,沈凉的死公诸天下,各国国侯都蠢蠢欲动,这天下,眼看就乱了。
他们几人今日在此聚首,来日不知道还有不有这样的机会,大家心中都知道,却谁都不提,只在这样的挤兑里说笑,一转身却可以慨然赴死。
酒过三巡,赵无极拿了十四手中的酒杯,“你身子不好,别喝了。”
十四这次倒没争,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十三月疯子一般笑,“从前十四和我说无极是个管家婆,今日目睹,果真如此。”
苏裴抽了抽嘴角,心想一会儿赵无极要是要动手,他就算是拼死也要救十三月,可是赵无极却是难得的斯文,没有动手,只是斜睨十三月:“此话当真?”
十三月当即一拳砸在桌上,“我骗你又没有好处。”
赵无极却笑了,“原来我在十四心中,是个管家婆。”
话说得很暧昧,十三月听了直起鸡皮疙瘩,连苏裴端酒的手都抖了抖,果然听男人说情话,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十四倒很镇定,“夜深了,我要睡了。”
苏裴便拉了十三月起来,“那不打扰两位了,我们先走。”
十三月还在嚷,却被苏裴坚定的拉走了,屋子里只剩了赵无极和十四,赵无极便过去牵十四,十四就这么让他牵着,也没辩解也没说话。
“适才十三月说的当真?”赵无极忍不住相问。
“是。”
“我却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一个人。”
“如今你这也管我,那也管我,岂不就是管家婆?”
“那,你可愿意?”
十四淡然:“我若不愿意,你以为凭王上一句话,你便真的能留下来照顾我。”
确实,以十四的性格,若他不愿意,就算是公仪珩的命令他照样可以不听,赵无极能留下来,只是因为十四,他愿意。
赵无极便觉心安,曾经他那样伤害十四,到如今十四肯再接受他,他已经满足。
明天会怎样谁都不知道,只是至少今日此刻,他还能握着他手,便已经足够。
隋园。
尹歌在亭中弹琴,安如雪来了有一会儿,却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尹歌一曲罢了,也没看安如雪,只是问道:“姑娘是来辞行的?”
安如雪点了点头,“我伤已经痊愈,不便再在府上,打扰公子。”
尹歌也没别的话,只是站起来,微微颔首:“姑娘珍重。”
说罢尹歌便举步往前走,安如雪望着尹歌背影,骤然问道:“你便没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尹歌淡笑,“纵然我说尽所有的话,也与姑娘到了别时,何必徒添烦劳,此去还望姑娘珍重。”
正邪本不两立,一开始尹歌就知道,只是为何要救,却是说不明白。
安如雪便不再说话,只是在茫茫大雪之中看着尹歌渐渐远去。
有些感情,本来就该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便断了念头,何况,她对他,未必就是感情,或许只是感激,只是此刻,安如雪只觉得心被剥离了身体,痛苦不堪。
倘若谁先开口,会不会,他们便有了一丝的可能。
只是,不能。
尹歌太过理智,安如雪也太过理智,两人都知道这事不能说破。既然没有可能,又为什么要遇见呢?
作孽啊。
尹歌苦笑,身边护卫已悄然而至,尹歌便轻声道:“明日回京。”
“是,公子。”
从此,页城,那人,便与他再无干系了,他还是他,那个尹家家主,倜傥磊落,不可一世。
永安城,太极殿。
沈浔一身黄袍端坐于殿上,他神情却是有些焦灼不安,却又极力隐忍压制,朝臣个个垂首不敢言语,太极殿沉默得有些可怕。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新任丞相殷枭首先发言:“圣上莫急,镇北大将军已经抵达栖霞关,很快便能赶回永安城,圣上稍安勿躁。”
沈浔却是一脸肃穆,“朕怎会不急?三国联军如今已经陈兵河西,几次刀兵相见我军惨败,眼见联军就要攻下河西,朕怎能不急。”
自沈凉去世的消息传出去,天下诸侯便再无顾忌,大永朝内文官武将大多平庸,蛰伏多年的诸侯们再也等不及了,除南唐以外的其余三国便公然打着进京吊唁沈凉的旗号明目张胆带兵在河西之地。
然而沈凉下葬之后,这些联军非但没有撤退,反而趁机发难,今日打一仗明日打一仗,本就好大喜功又缺少实战经验的大永朝士兵,根本就打不过联军,所以节节溃败,眼见河西之地就要失守了。
沈浔着即连下三道圣旨,令镇北大将军夜歌班师回朝,以策退敌之计。
夜歌中途便分兵二十万,令副帅带领,直奔河西之地,他则亲率三万回京驰援,沿途更是直接下令当地将领拼死守城。
这一仗,势在必行,天下诸侯期盼已久,要么逆天,要么受死,所以夜歌此次亲自回京,也是为了向沈浔要粮草辎重,以保大军后勤稳定。
此刻夜歌未到,前方战事吃紧,举朝上下却没有人能献出一个好的计策,更没有人能堪当领兵讨伐的大任。
沈浔怎能不急!
这位年轻的君王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所以此刻在诸位臣工前便表现得有些浮躁。
殷枭便宽慰道:“圣上且放宽心,镇北大将军乃四王爷生前最为器重的人,又得四王爷亲自举荐,只要镇北大将军回来,战事便可无忧。”
朝臣没别的法,便个个附议。
沈浔闻此一说倒也镇定几分,只是夜歌迟迟不到永安城,他仍旧不能完完全全的放下心来,所以他连忙吩咐,“来人,再去探。”
殷枭不欲再言,再言就要讨人嫌了。
朝中大臣却有一人举牌站出来,道:“圣上,臣有一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人是朝中元老靳师良,如今居礼部尚书职位,在朝中算是有些地位,如果此刻说话的是别人,沈浔一定迁怒于人,不过此人是靳师良,沈浔便按捺住性子,道:“讲。”
靳师良便直言道:“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我朝中内无定国安邦之臣,外无骁勇能战之大将,臣请圣上开恩,准许卿家官复原职,为国尽忠。”
靳师良所言确实是实情,可是为君者,偏偏就不喜欢听这些不好听的,不只是沈浔脸色难看,连同一帮朝臣也都纷纷嗤之以鼻。
“靳尚书如此说法,未免太过小看我等!”
“对,靳尚书混淆王听,欺人太甚!”
“是啊……”
如此这般,朝堂竟然闹得沸沸扬扬,殷枭看了一眼靳师良,眼中闪过一抹狠毒,这相位他好不容易得来,岂会再容卿家从他手里夺了回去?
殷枭便趁此谏言道:“靳尚书妖言祸国,圣上万不可听信!先帝早已勘明卿家谋国叛乱,有不臣之心,念其护国多年有功,这才免其抄家灭族之罪,圣上万不可因为小利而再启用卿家,以免为我大永朝招来横祸,请圣上三思啊!”
朝中群臣个个唯殷枭马首是瞻,此刻当然个个附议:“请圣上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