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冰冷的玢岩,狄升在静候比空气还冷的人。
耳旁流水淙淙,源自一条生机再现的季节河。
南方大抵湿热多雨,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只是他没有留意,这条河绝大部分处在干旱少雨的背风坡。
百年之前他来过这,百年之后故地重游又是另一种心情,另一番滋味。
因为前者是纯粹偶遇,后者是刻意找寻。
流水已聚成瀑布,几乎与百年之前一模一样的瀑布。
可独孤南会在此出现吗?
不知道!
因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独孤南会出现在哪里。
如果要去找他,就只有去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找。
确切地说,是等。
狄升已经在等。
可他发现同样在此等候的,却不止他一人。
那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居然是天若情。
而在认识独孤南之前,他早就认识天若情。
天若情笑问:“你也在这?”
狄升道:“是的!”
天若情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狄升道:“关于哪方面?”
天若情道:“寻妖演说大会!”
狄升道:“莫非你在现场?
天若情道:”是的,而且不得不说,你在凡间的表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狄升道:“这种场面不也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么?”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为你的表现感到吃惊!”天若情忽而浅浅一笑:“当然,也有些羡慕,羡慕你处理这种俗务时能如此得心应手!”
狄升忽然笑了。
他本想说“其实我也算半个凡人”,但最终没说,只是笑。
因为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母亲原本来自俗世。
当然,远在天门海的天若情更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事实上,狄升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但大多数真实想法,他都是愿意对人说的,比如这句:“其实我也正准备去找你!”
天若情淡淡地道:“那巧得很,我也是!”
狄升道:“我想,我们应该在找同一个人!”
天若情道:“这很明显,要不然你我不会刚好在这个瀑布旁见面!”
狄升道:“你认为他会来吗?”
天若情道:“不好说,这需要运气,而且有件事我们不得不做!”
狄升道:“是什么?”
天若情道:“等!等到他来为止!”
狄升略略点头。
天若情很快席地而坐。
狄升照样为之,并坐在与她隔着一块石头的地方。
他忽然留意到石头的大小,又往石头边上靠近了一些,然后坐定不动,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就是这块石头的直径。
天若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默认般地略略一笑。
他们要等的人自然都是独孤南,至于各自目的,双方均为提及,而任何一方也没有问及。
他们认识了将近两百年,但最近数十年,几乎都采取类似于此的交流方式。
天若情道:“那这样真是太巧合,不久前我才得知他可能会出现在这!”
狄升道:“也许我们注定要见上一面!若情,你这次没有走错!”
天若情忽然很认真地说道:“其实到今天为止,我还从来没有走错过,你觉得呢?”
狄升也认真点头:“是的,我们都没有走错!”
天若情忽然笑了,恭默地笑。
她的言行与狄升很为相似,同样于大众之中颇为不群,较独行之人稍显平易。
这或许是他们为什么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无论这条路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
狄升习惯性地平静地看着她,并用习惯性的中等语速问:“你大概在什么时候首次见他?”
天若情道:“一百六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具体哪天我忘了!”
狄升道:“那也算比较精确了!”
天若情道:“很少发生的事,无论是谁,都不容易与把它与其他事情混在一起!”
狄升道:“你当时确定那一定是他么?”
天若情道:“确定!”
狄升道:“除非他亲口告诉你他是谁?”
天若情道:“是的!”
狄升道:“那说明他很非常尊敬你,只是这看起来有点奇怪!”
天若情道:“他尊敬的不是我,而是剑尊!”
狄升道:“莫非当时剑尊也在?”
天若情道:“没错!”
狄升道:“那这样看来,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为什么换了剑尊,就会变得很正常?
因为独孤南只会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自称姓名,或者外号。
而当今世上除了剑尊以外,似乎没有人可以让这么做。
当然,也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过这件事既然发生在独孤南身上,也就见怪不怪了。
“那么,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天若情的神色及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同一个陌生人谈论天气一般。
狄升微微笑道:“如此就算我见外了!我们都应该同时将他当做朋友,或者敌人,不是么?”
天若情道:“朋友?我至今未听说过他有任何朋友!”
狄升道:“理论上的确如此!”
天若情道:“而且,就算有人说自己是独孤南,也没人会相信,除非是他本人!”
狄升道:“怎么,有关于他的最新消息?”
“那倒没有!”天若情忽然柳眉一蹙:“但我想,如果有人敢冒他之名行事,那他一定会有麻烦!”
狄升道:“是吗?这恐怕就是你带来的新消息,不妨说说是什么?”
天若情道:“其实我是猜的,但很有可能是对的!”
狄升道:“愿闻其详!”
天若情道:“卓不凡认独孤南为师,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狄升道:“哦....此人是谁?”
天若情道:“一个自称天才画师的凡人!”
狄升道:“天才?”
天若情道:“如今他是不是天才都已经不重要了!”
狄升道:“那重要的是?”
天若情道:“无论他是谁,他都难逃一死!”
狄升道:“哦,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若情回忆道:“数日前,他在一座城里卖画,并公开声称自己为独孤南密授弟子......”
狄升道:“等等!独孤南与他的画怎么能扯到关系?”
天若情道:“我听说这个画画的年轻人因为没什么名气,所以才想到此般捷径来推销他的画,尤其是那幅他自己为豪的《剑神图》!”
狄升道:“你的意思是,图中舞剑之人就是独孤南?”
天若情道:“不错,我想他要让世人确信,他曾经多次见过独孤南练剑,并籍此完成这一套看似惊世骇俗的画作!”
狄升道:“那结果呢?”
天若情道:“据说还在创作中!”
狄升道:“你觉得他这套作品,能大卖特卖吗?”
天若情道:“我想不会太好,但至少比他这次会好卖得多!”
狄升幡然笑道:“其实这个谎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度,因为有许多人会很快意识到,他这只不过是为了卖画而进行的自我炒作而已!”
“大概是吧!”天若情一面回复,一面注视着飞泻而下的瀑布。
已经接近半个时辰,但周遭没有任何与人相关的动静,只有间或几声鸟鸣,以及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狄升看了看她的手,忽然沉声问道:“原来你左臂之伤又复发了?
“是的!”天若情紧接着轻嘘一声:“有动静!”
狄升笑道:“没什么,一只金雕飞过而已!”
天若情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虽未发现金雕,但她相信狄升所言。
狄升继续笑道:“看来你的精力并不算集中!”
天若情道:“还好,只是有些过头而已,而且这件事真的会很严重!”
狄升道:“莫非事关人命?”
天若情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狄升道:“人命?谁敢说他能取得独孤南的命!”
天若情道:“当然不是,而是他即将要取别人的命!”
狄升道:“你说的是卓不凡?”
天若情道:“是的!””
“是吗?”狄升毫不为意地笑了笑,“我也认为卓不凡可能会有麻烦,但应该不至于赔上性命!”
天若情道:“那你不妨听我讲讲新情况!”
狄升道:“请讲!”
天若情的表情忽然越来越严肃:“我想卓不凡的危险,正是与此有直接关联!”
狄升道:“可你觉不觉得,卓不凡自称独孤南弟子,与直接冒他之名,总归是有些差别!”
天若情道:“差别是有,但也可以说成几乎没有差别!”
狄升道:“也许你有些过于忧虑了,如果我说卓不凡不仅不会受他威胁,反而还能收到他的好处,你信不信?”
天若情忽然一怔:“好处?”
狄升道:“是的,是好处!”
天若情道:“什么好处?”
狄升道:“具体我并不清楚,但我们不妨等等看!”
“那就看吧!”天若情渐渐敛起笑意,“不过这一次,我们至少得先见到他!”
狄升点头不语。
他知道如果独孤南要对某人下手,通常无人可以阻止。
但独孤南真的会伤害卓不凡吗?
如果是,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临时改变初衷?
也许没有,因为一直无人尝试。
也许有,因为有人正在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