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看到沈太妃瘦下去的脸颊，心中着急：“太妃，您不要过于操心，奴婢倒是觉得沈佳音这个时候这么安静是在伺机而动呢。”
沈太妃手里正好翻着书，听了千树的话，冷冷地说道：“我是心凉到极点了，沈佳音太不懂得府里头相互周全的事，她就算是自己生气，有任何的意义么，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有风慢慢从窗子中吹过，沈太妃正看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她的嘴角轻轻地抽动着，说道：“你说，人与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接成的，后宫之中，想这事本身就是滑稽可笑，因为答案很明显，不过是权势罢了。”
千树知道沈太妃这自问自答的样子，定是思索佛经入迷了，便也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好了，你且别说话，我要念经了。”
沈太妃紧闭着双眼，心思早就徜徉开来。
这几天，太妃总是喜怒无常的，千树倒是希望自己不要被太妃抓到呢，就默默地在一旁打璎珞。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声音在寂静的屋子中响起，沈太妃的脸上被祥和的光芒笼罩着，直到下人轻轻叩击着房门。
千树皱着眉头过去打开，却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沈佳音。
她很是憔悴的样子，眸子里头焕发出来的光泽却像是深夜里的月光，动人心弦。
“怎么是王妃来了。”
屋子里不断地传出沈太妃诵经声音，千树轻轻地走了出来，一双手却是用力地把在房门之上的。
“姑姑，实在是打扰了，只是我有事情要与沈太妃说一声，还请姑姑能够通传。”
沈佳音的声音虽是四平八稳的，却也带着某种急切，她失神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才知原来沈太妃在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
“王妃，这会子正是太妃诵经的时候，她是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的。”
千树有些为难地说道。
沈佳音的额上沁着汗珠，尴尬地说：“我知道，所以我要请姑姑您稍微地通融一下。”
沈佳音十分虔诚，千树看了一眼沈佳音身边的萱宜，只见萱宜微微颔首。
千树心中有所松动，而后舒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王妃稍等片刻。”
说着，千树推门进去，随手也不忘将沈佳音阻隔在门外。
千树站在沈太妃的身边，等到沈太妃念完一遍之后，才在沈太妃的耳边说道：“沈太妃，王妃来了。”
沈太妃的神色变得难看，她皱着眉头说：“这个时候来，是不是将自己封闭在空间中太久了，反而忘记了什么是礼仪？”
千树面带尴尬，思忖一会儿才说：“太妃，真是因为不分时候地来了，才说明事情是很要紧的，要不您见一下吧。”
沈太妃的嘴角有了冷笑：“沈佳音是我的孙媳妇，我还要照顾她的心思？”
千树忙说：“当初太妃您冒着风险给王妃通风报信，就是因为看中了她是可用之人人，请您千万要忍耐。”
沉默了片刻之后，沈太妃将书本重重放在桌子上，说道：“让他们进来吧，我倒要看一看，沈佳音来了后会不会后悔。”
千树这才如释重负，忙出去将沈佳音请进来，沈佳音满心的忐忑，在看到沈太妃闭着的双眼之后愈发觉得害怕了起来。
“参见沈太妃。”
沈佳音盈盈跪拜，萱宜也与沈佳音一样，慢慢地跪了下去。
“嗯，起来吧。”
沈太妃只是冷冷地说，沈佳音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分明早晨的时候才见过的，现在竟也害怕起来。
过了良久，沈佳音才能感受到从萱宜的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怎么？在我念佛经的时候来找我，是要与我谈经论道吗？”
沈太妃顺手翻开了手中的书，沈佳音怔了一下，便说道：“佛经，佳音不太懂，可不敢在您的面前班门弄斧。”
沈太妃听出沈佳音语中的敷衍之意，笑着说：“也难为你了，五皇子与蒋语瑶都不愿听我说什么，你倒是愿意大晚上听我说这些佛家道语。”
沈佳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谁愿意呢。
只是既然都说出这话来，只好淡定听着。
刚要张口说话，沈太妃已经开口：“沈佳音，你可知道诸法空相？”
沈佳音摇摇头，沈太妃冷笑道：“清净是空的别名，名为诸法的空相。”
然后呢，这些事情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建设性的意义么。
抛开来说，这些东西，自己从前就钻研过，不过是给一些失败者自我安慰的理论依据罢了。
“我不会这些，但是却愿意听这些，更多的，还请太妃赐教。”
沈佳音笑盈盈地说道。
沈太妃微微颔首，这样的刁难，却被沈佳音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可见，也是个聪明人。
“你真是谦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天牢中出来以后，就这么蠢笨，都不懂得知道要怎么抓住牧褚的心么。”
沈佳音故意掐头去尾，将关于牧褚的那一段给忽略了，只笑着说：“沈太妃真是钻研得厉害，佳音受教了。”
沈佳音望着面沈太妃，知道她心中有万般的苦楚。
其实从一开始，蒋语瑶就已将沈太妃和沈佳音算计进去了，她知道这时沈太妃定要诵经，也明白沈太妃的禁忌，才会冷不丁地到沈佳音的面前说了这么多话。
沈佳音心意笃定，决定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呢，慢慢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化解了沈佳音和沈太妃之间的默契，其实也是一件好事情吧。
千树今天愣是看到了各路神仙到沈太妃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这会子泰然地看着沈佳音和沈太妃各自心怀鬼胎地对弈，心想总算是可以稍微地歇息一会儿了。
“你若是愿意受教，我不妨与你说一些其他的道理。”
沈太妃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所谓四大皆空，不是无，是空，是清净。可是你既然没有办法让自己真的从凡尘之中挣脱出去，就只能入世，只能去争去抢，你明白么。”
沈太妃的声音冷冷，虽然闭着双眼，可沈佳音已觉得烦躁的火焰蒸腾起来了。
“如此你还受教吗？”
沈太妃看着沈佳音，神色诡异。
沈佳音总是让人有一种愿意亲近的秉性，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是不温不火的，这样的秉性在沈太妃看来实在是软弱。
她当初这么处心积虑地帮沈佳音，不失为了看她在这里做圣母的，这几天正也好也从牧褚那里受了气，如今牧褚是撞在枪口上上了，只能说是她自己倒霉。
反正，可以看看她能忍耐多久，只要她不主动说什么，沈太妃是不会停止自己聊的行为的。
“佳音自然受教。”
沈佳音低低地说道。
因为心中有鬼，来找太妃，也是为了之后和云姬撕逼做铺垫，同时，也探听一下关于欧阳陈和乔元卮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的口风。
所以沈佳音不平白说出，只让这个老人家传播所谓精深的佛法，直到她满意为止。
若是没有这里做缓冲，一旦进了茶屋，便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般了。
这就是沈佳音所觉得的可悲和有所期待的地方，她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可能是陷阱，也有可能是簇拥的鲜花。
沈佳音宁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一切让老天爷来安排吧。
“我看你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妨与你多说一些吧。”
沈太妃冷冷地笑着，她盖上了书本，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风景，说：“高深的佛法在人们的心中，却有人为了显耀世人，传递所谓佛法，也真是玷污了如此逛街神圣的真经了。”
沈佳音虽是无神论者，但对心经有些了解，能这么笃定信奉佛法的人，却能跳脱出来，知道传播佛法本身就是骗局，可见沈太妃也是有智慧的人。
虽然身在其中，却想要置身事外，这恐怕是对这个老女人最精准的判断了吧。
沈佳音的眼神中慢慢地隐含了淡然的笑意，认真之间，倒是有点入神了。
而最具讽刺的是，沈佳音原本焦躁的心情，在沈太妃的辨明中镇定了下来。
沈太妃眼神的余光触及到沈佳音慢慢变得平静的脸庞，缓缓地说道：“我苦念这般若波罗蜜心经多年，现在才知道，菩萨教我们明心，不过是要明白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这话可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慢慢蒙上了明黄色的府墙，大概就是对她现在晚年时光最好解释了吧。
纵然是牧褚王府中的一尊被供的高高的佛，又能如何呢？
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有孝顺的亲孙儿在身边就是了，可就算是牧褚，也不过是沈太妃留下来监视她的人。
纵然拥有了虚无的权势，却要承受高处不胜寒的苦楚。
沈太妃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大概是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到了我这个地位，就会知道成王败寇是皇室之中多么深奥的道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