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啊？”袁亚梦着急地走来走去，孔佳楠坐在椅子上看了烦，伸出脚想绊她，“明天是她跟Mr Browanther会面的日期啊！”
“呀！对哦！”孔佳楠也忽然意识到，愣了一下，忘记把脚收回来，袁亚梦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尹菲和尹梳城祭拜完母亲，从墓地里出来，两人持续性的沉默着，黑色奥迪沿着宽敞的公路平稳地前行，刮过一群群跌宕的楼群、华丽的商店、青葱的绿林，车外的一切像是一串串古老的电影胶卷，透着轿车的玻璃窗看过去，那么的不真实。
尹菲把汽车停在路边，车里安静得能听清汽车由于劳累发出的咕噜声，尹梳城打开车门，跨出一只脚，又跨回来，对姐姐说：“你也进去看看爸爸吧。”
尹菲的手仍旧放在方向盘上，果断地回绝：“不去。”
尹梳城也不为难姐姐，冲她微微地笑了笑，说：“那你先回宾馆吧。我待会儿要去个地方。”便下了车。转过头，眼前是一座监狱，他们的爸爸所在的监狱。
拿着话筒，尹梳城与隔音玻璃那边的尹成华再一次陷入沉默。
“你跟你姐姐生活还好吧？”尹成华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声音也苍老了很多，完全没有了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商场俊杰的霸气。
“很好。”尹梳城看着对面的爸爸，脸上那副礼貌性的微笑早已荡然无存，“姐姐现在在曹氏企业工作，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
“好。”
“姐姐不会原谅你的。”尹梳城忽然说道，“我也不会。”
他的声音就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平静而温和，却激起了尹成华心里的千层浪，尹成华手脚无措的看着他的儿子，尹梳城却仿佛没看到尹成华的不安，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你毁了这个家。”
离开监狱后，尹梳城坐着出租车通向下一个目的地，爸爸的那种脆弱眼神又呈现在他面前，如果是四年前，没有人可以想象尹成华会有一天对着他的儿子出现这种哀伤的眼神。
尹梳城把车窗打开，迎面袭来的秋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击打着尹梳城的脸。
此时，车子经过的地方正好是一栋华丽的建筑大楼，四年前就是在这里，总经理尹成华以贪污罪被抓。
尹梳城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地注视着正前方，华丽的大厦从车窗外疾驶而过，没能进入他的眼睛。
这个世界就像一根搅拌在油锅里的油条，随时都可以发现它是迂回又紧密联系着的。如今，坐在那张总经理椅子上的就是张池的爸爸，张松林。
也就是尹成华曾经最好的朋友。
“陆奶奶已经好多了，有时也能认识人。”护理阿姨领着尹梳城上楼，并且殷切地讲着陆奶奶的近况，“就是前几天得了个小感冒，本来没什么的，可是她不肯吃药。所以，我就打了电话给张小姐，张小姐一接到电话就来了，现在正照顾她呢！”
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陆奶奶所在的病房门口。
病房里，张池正一勺一勺的舀汤喂着对面的老人，老人笑嘻嘻的看着张池，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喂进嘴里的汤大半都沿着嘴角流下来，张池用汤勺轻轻地刮掉她嘴角的汤渍，又舀上一勺放在她嘴边，像哄小孩一样温婉地劝着：“再喝一口。”
“张小姐，尹先生来了。”护理阿姨看着站在门口不动的尹梳城，及时的走到张池身边提醒她。
张池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尹梳城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他轻轻拿起陆奶奶的手，摇晃了两下，颇具撒娇口吻地问：“陆奶奶还记得我吗？”
陆奶奶抬头盯着尹梳城的脸看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地说：“城……城……小城……”
尹梳城站在阳台上，面朝医院里最高的那棵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树杈上的鸟窝看起来分外明显，张池为陆奶奶洗完脸，安顿她睡下，也走到阳台上与尹梳城并肩站着看对面的鸟窝。
尹梳城忽然想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用淡淡的讽刺口吻说：“你刚刚真是温柔啊！很少见过这么温柔的你呢！要是你同学看到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张池就当没听出尹梳城口气里的揶揄，脑海中过滤了一遍袁亚梦和孔佳楠的脸，说：“她们应该会随便找个东西来敲自己的脑袋吧。”
“你经常来吗？”尹梳城问。
张池仍旧看着树上的鸟窝，回答：“一个月来一次……你今天怎么会来的？”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回来祭拜……顺便看看陆奶奶，你好像也没这么有空吧？学校里的事情不用处理吗？你这学生分会主席当得可不够称职啊！”尹梳城转过脸，一脸笑意地看着张池。
屋里的陆奶奶忽然在梦里嘟囔了两声：“小棒子……小棒子……”
张池转过身朝屋里走去，经过尹梳城身边淡淡地说了句话，很轻，但是尹梳城听到了。
她说：“就当是赎罪吧，是我对不起陆宁。”
走出精神病院大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张池拿出手机，开机，里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八个是袁亚梦打的，一个是爸爸打的，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
张池拨通爸爸的电话，电话那边响起一声“喂”和翻动纸页的声音。
“找我有事吗？”张池差一点习惯性地进行自我介绍，但马上改了口。
电话那边的人顿了一会儿，大概是分辨出了张池的声音，张松林重新翻了一页下午的会议资料，冷冷地问：“你是不是回来了？”
“是啊！我昨天回来的，陆奶奶生病了。”张池边向出租车招手边回答着。
“那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张池想了想：“不了，我今天下午还要赶回学校，那里有事。”
“哦。”
张池挂了电话，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她的身前，张池随性地坐进车里，对司机说：“去车站。”
车子就像喷着重重鼻音的良种骏马携尘而走。车后的高楼、胜景都是长了翅膀的恶魔，追逐着前行的汽车。
对于这里，张池只想快点逃离。
令一条公路上，尹梳城坐在尹菲的副驾驶座上，黑色的汽车疾驶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从这座城市奔向另一座城市，像一抹逃窜的黑影。
尹梳城与张池一样都想离开这个灰暗的地方，远离这里的硝烟。这儿有他们不想触及的东西。
尹梳城将背全部靠在身后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四年前的事情仿佛是无孔不入的空气，渗着稀微的油烟味钻进车子。
尹成华的那起贪污案曾经轰动一时，很多家媒体都竞相报道，但他们没有留意的是这件案子背后还牵扯着两条人命，只是在播报完法庭对尹成华的审判结果之后，电视里才简短的播报了一起交通事故和一起自杀事件。
张池本想打个电话给袁亚梦，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于是对着车窗外发起呆来。
人生就像一部由鼠标指挥着向左向右的游戏，每一个步骤都掌握在自己的指尖，但它仍旧是不可轻易掌控，无法预知结局的。
当张池抱着沈季珊的尸体一声一声地喊着“妈”时，她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了任何东西，她听不见任何人的劝告，不想理会任何安慰。她只感受到自己满心的仇恨，像一条滑腻的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徘徊在耳边的只有早晨萧琳对沈季珊撕心裂肺的诅咒“你出门就会被车撞死……你们一家都会被车撞死……”
所以，车子停在自家别墅门口时，张池没有进自己家门，而是一脚踏进了尹梳城家，她指着窝在尹梳城怀里的萧琳说：“是你杀死我妈的，你这个杀人犯，你应该去死，去死。”
张池的愤怒盖住了一切，她不想探究真相，更加不想看清尹梳城眼中的恳求，甚至忽略了萧琳脸上的呆滞。
但她没想到的是就是那句愤怒下的“你应该去死，去死。”让本就深受打击的萧琳踏在了高楼阳台上。
后来，事情被查清楚：有人酒后驾车撞到了过马路的沈季珊，而并非萧琳找人谋杀。
张池回到宿舍时是晚上五点多钟，她把手提包扔在桌上，宿舍里的两个人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袁亚梦很有骨气地没有主动跟她说话，张池觉得气氛不对劲，问：“怎么啦？”
袁亚梦低头不回答。
张池又转过身问孔佳楠：“怎么啦？”
孔佳楠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你下次搞失踪也有点前兆行吗？平时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会面也被你弄丢了，多浪费呀！你以为Mr Browanther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吗？”
说完，孔佳楠也跟袁亚梦一起低头不说话。
张池跟她们一起坐到桌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笑了一声，说：“我去过啦！”
袁亚梦立即把椅子搬到张池的身边，坐下，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生气。
孔佳楠也靠了过来，好奇地问：“怎么说？”
张池用左手拖着自己的脸，撑在桌上，回想了一下，说：“唉！他说，我应该去扮演一位拿过无数个奖项，抓住过成千的罪犯，甚至差点英勇就职的女警官，而不是一个与爱有关的孝女。”
袁亚梦愤怒了，她拍着桌子吼道：“怎么这么说话？”
孔佳楠也愤怒了，她拍着身前的袁亚梦问张池：“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吗？怎么会把你了解得那么透彻。”
张池也不反驳孔佳楠，她摇摇头对袁亚梦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人，当然扮演不了这样的角色。”
晚上，袁亚梦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张池正站在桌边发呆，桌上摊着那幅镶着框子，表面隔着一层透明塑料薄膜的画，画上的沈季珊仿佛一下子活在了她的面前。
袁亚梦很了解张池，她的感情不在脸上，而在心里，那是别人无法揣摩的感情，那些从来不曾失去的人不会懂，那些从来不曾拥有的人也不会懂，只有张池自己才能理解这种得而又失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