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风子婴率领西道忍者隐蔽在秦山北麓,明知其他两道弟兄在山中拼死拼活已近两日,自己却无法援手,正暗自焦急,忽听海音慧传信来说目焱要与三道长老停战,风子婴虽然乐得同意,心中却又十分忐忑,生怕目焱又使出什么诡计来。
眼看日昳将过,忽见天上飞来一只白鹤,鹤背上骑坐一人,风子婴眼前一亮,“光波翼?”
俪坤、风啸夫妇与黑绳三等人见光波翼到来,一时皆围上前来。光波翼忙向众人问候,却被俪坤一把搂在怀里。
大家急于知晓山中情形,光波翼便将自己所见大略述说一遍,又将坚地、海音慧与沙楼三人赴约同目焱谈判之事也说了。
俪坤问道:“玉髓,既然你有通行令旗,可曾探明这山中迷阵的情形?”
光波翼道:“这迷阵乃是阵族的秘术,名曰烦恼阵法。由三十六个小阵相属而成,每一阵皆有三种变化,清晨、正午与黄昏便是阵势变化之时,入阵所见皆大不相同,故而每一阵其实又可作为三阵,总计一百零八阵。一旦进入此阵,则会反复周旋其中,万难脱身。而且守阵者可于阵内随意藏身显身,伺机偷袭闯阵者,如果他们不主动出手攻击,则很难发现其踪迹。”
俪坤道:“原来这就是阵族的烦恼阵法。玉髓,你如何知晓得如此详细?是不是那位蓂荚姑娘告诉你的?”
光波翼点点头。
俪坤又道:“前年爹爹来信说要为你们举行婚礼,我和你姐夫本来已准备赶回幽兰谷去祝贺你们,可是后来爹又来信说你们不辞而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光波翼轻轻摇头道:“说来话长,日后我再慢慢告诉姐姐吧。”
风啸插话道:“如今哪有工夫容咱们聊家常?玉髓,你快说说这烦恼阵可有破解之法么?”
光波翼道:“此阵有一阵心,阵心一破则全阵皆溃。只是这阵心藏于阵眼之下,那阵眼非但坚固异常,又能自我修复,极难破之,加之其周围由高手卫护,故而这烦恼阵可谓是固若金汤。”
风啸又道:“难怪目焱对那阵牍极为器重,原来他的阵法如此厉害。”
风子婴道:“从前我也听说过烦恼阵厉害,却不知竟这般难缠。”
众人正在说话,忽然谷子平跑来急切说道:“风长老,翠蝶有信!”
谷子平乃奉命留守在风子婴身边的数名海音族忍者之一,专司与山中东西二道忍者通信。因海音慧长居翠蝶谷,故而其族人多以“翠蝶”呼之,以示尊敬。
风子婴连忙说道:“快说!”
谷子平道:“坚地长老他们中了埋伏,情形危急,目焱根本没有诚意停战!”
风子婴叫道:“目焱狗贼,本性难移!我这就进山去救人!”
风啸道:“长老,山中迷阵重重,咱们如何能寻到他们?纵然让咱们寻到了,也只怕为时已晚。”
光波翼问谷子平道:“谷兄,海音先生还说了什么?”
谷子平道:“只有这些,她老人家话未说完便断了联系。”
风子婴道:“看来他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光波翼对风子婴道:“您老莫急,我这就驾鹤去接应他们。”
风子婴略加思索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你去救人,我带一队弟兄进山去寻找阵眼。我看那目焱是一心想要消灭咱们三道,如今只有破了他这迷阵,才能保全山里弟兄们的性命。”
俪坤说道:“玉髓,姐姐问你,那烦恼阵中可否以坤行术穿行?”
光波翼点点头,说道:“虽然可以施展坤行术行于地下,却也无法走出迷阵,只能穿行于迷阵之间。姐姐,你想去破阵眼?”
俪坤说道:“玉髓,你快去接应爹爹他们吧,自己千万小心!”
光波翼皱了皱眉,说道:“姐姐,那阵眼所在之处,既无法从空中飞过,也无法从地下穿越,由此向东南四、五十里处,应当就是阵眼所在。”
俪坤点头说道:“知道了,爹爹那边就拜托你了。”
飞在天上,光波翼思绪万千。
光波翼虽然根本不想接受目焱对自己未来的安排,更不想同黄巢那起人沆瀣一气,但是目焱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所做的这一切或许当真是为了自己、为了母亲,分明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那份深沉的父爱,所以尽管自己不愿面对他,却也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三道忍者围攻秦山,父亲设了迷阵与之对抗自卫,这有错么?
自己原本不想说出那阵眼的秘密,可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道的弟兄葬身秦山,眼看着三道忍者就此绝灭。从记事起,他们便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兄弟姊妹。还有义父坚地,虽然不知他是杀害自己母亲的仇人,还是养育自己的恩人,可心中始终无法仇恨他,也不愿放弃他。
离开清凉斋之前,虽然对蓂荚说过,自己绝不出手帮助任何一方,可是光波翼心里也清楚,单凭自己的劝说,双方如何肯罢手停战?如今自己究竟在帮谁?
光波翼一走,风子婴便召集众人商议破阵之事。
俪坤说道:“如今川长老与我父亲都在山中,东南两道的弟兄们吉凶未卜,咱们牛货道务必要保存实力,风长老也绝不可再冒险进山,否则谁来主持大局?”
风巽接道:“俪坤说得不错,破阵之事就交给我们,长老留在这里,待破阵之后再率领弟兄们进山,讨伐目焱老贼。”
风子婴道:“进山即入迷阵,各阵之中又均有劲敌埋伏,每闯过一阵都可谓九死一生,若要寻到那阵眼更谈何容易?我若不亲自前去,终究放心不下。”
俪坤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可尽快寻到阵眼,又不必在各个迷阵中纠缠。”
风子婴忙问是何主意。
俪坤说道:“咱们可选出几名高手,藏身在宝瓶中,由我带着宝瓶施展坤行术,从地下进山,穿过那些迷阵,待寻到阵眼之后再放大家出来一同破阵。”
风啸忙接道:“此法甚妙,夫人,我与你同去。”
“好!算我一个。”“我也去!”众人纷纷请缨。
瓶一默开口说道:“老朽虽然不中用了,不过这宝瓶藏身之术还不输后生,就由老朽来载大家一程。”
瓶鱼龙忙插话道:“老族长,还是让晚辈去吧。”
瓶一默道:“你们谁的宝瓶能比我这个老瓶子藏进更多人啊?”
风子婴道:“不错,瓶老的宝瓶藏身术无人能及。今日我才明白,原来那目焱当初要瓶老去作人质,正是为了防备咱们这一手。不过咱们也扣了阵牍作人质,让他无法施设这烦恼阵,故而目焱才愿意将人质换回来。瓶老哥,我可是好久没到你的老瓶子里去耍过了,如今正好躲进去吃两瓶酒,再出来破阵。”
众人忙七嘴八舌地表示反对,一致要求风子婴留守在山外。
风子婴经不住大家齐声劝阻,只得答应留下,又选了十余名高手,由瓶一默施展宝瓶藏身术,将众人收入瓶中,再由俪坤带在身上,进山寻找阵眼。
当年光波翼进秦山时曾遇上目焱闭关,花粉虽未明说其关房所在,光波翼却已察知了大概。如今身上带着通行令旗,正好直奔关房方向去飞。
越过一个颇高的山峰,遥遥望见一处断崖,正是试情崖,目焱的关房便在试情崖东南不远的一座山谷中。光波翼不禁又回想起当日花粉跳崖的情形,见她今日竟对自己如此冷漠,其间不知她受了多少痛苦煎熬!今生不得不辜负她的一往深情,也只有在心底默默祝福她能够得到幸福了。
正自思想,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呼叫之声,低头望去,却见试情崖顶上有人影晃动。
光波翼忙驾鹤闪向一旁,远远绕开崖顶,又盘旋回来,再降低飞鹤,欲待看个究竟。忽觉体内脉气涌动,身子突然变重,胯下白鹤竟被压得跌落下去。
光波翼右手急撑鹤背,纵身跃起,那白鹤跌落了一段,背上失去负担,重又飞了起来。
此时离开地面已不甚高,光波翼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刚好够得上一棵大树,双脚在树枝上一踏,借力又回翻了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
“原来是遮族忍者在此。”光波翼心道。
光波翼的落脚处离崖畔已不远,光波翼悄悄向崖畔摸去,却见崖顶竟然聚集了一二百名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拿着或弓或弩。有数十人正伏在崖畔处向崖下张望,中有一人叫道:“他们断然活不成了。”
只见人群中有一人拍了拍手,众人立时整编成队,随着那人撤去。
光波翼正暗自担心,难道是坚地长老他们掉下崖底去了?忽然听到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人数众多。不多时,光波翼便看见远处树木之间若隐若现地奔来一群人,与先前在崖顶那些人同样装扮,手里也都拿着弓弩。
光波翼暗自调息,发觉脉气仍然无法自由调动,看来遮族忍者并未走远。莫非自己降落在此已被发现了不成?
不及多想,光波翼忙向崖顶奔去,忽听身侧也传来脚步响,很快刚刚离去的那一队人又奔了回来。
“原来是想围住我。”光波翼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被他们发现了。
光波翼见无路可逃,此时又无法施展忍术,索性便踏步走到崖畔,将自己暴露在开阔之处,想让那些人看清自己,大不了便挑明身份,料他们也不会为难自己。
忽听一人高声叫道:“放箭!”
光波翼一惊,听这声音极为耳熟,循声望去,却见箭矢已如雨点般朝自己飞来,此处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千钧一发之际,光波翼把心一横,纵身跃下崖去。
光波翼甫一跃下,只听崖上又有一人高声叫道:“住手!”那声音迅速远去。
光波翼越坠速度越快,很快便坠下百十丈深。忽见他双手平伸,竟倏地化作一只白鹤,展翅飞起。
原来光波翼这一跳并非自寻绝路,却也冒了极大风险。当初他追随花粉曾跳下这试情崖,知道这试情崖深有数百丈,故而当时仍来得及召唤飞鹤将二人接住。
在崖顶上因为遮族忍者施展了禁术,任何人均无法施展忍术,光波翼却在闪念间想到,那遮族忍者的禁术只在百步之内有效,如今这试情崖有数百丈深,待自己落下一段之后应当便可恢复忍术,那时便可施展鹤变术自救了。只是此举对于忍术修为要求极高,稍有缓慢或差池便会碎身谷底。
光波翼自落下崖畔起,便暗自调息,待下落了数十丈之后忽觉脉气顺畅起来,心中顿时释然,立时施展鹤变术,降落至百来丈时,已倏然化作一只白鹤,御风飞翔。
光波翼心中惦念坚地他们,径直飞到崖底一探究竟。
崖底乱石嶙峋,杂木丛生,光波翼盘旋了两周,忽然发现一处灌木丛中悉索摇动,忙降到地面收起鹤变术,奔过去察看。
拨开重重灌木,只见树丛中有一人正在挣扎着向外爬行,浑身衣衫被树丛刮得褴褛不堪,身上数不清的伤口血迹殷殷,右侧肩头还有半截箭杆露在外面。
“海音阿姨!”光波翼忙上前将海音慧抱起,纵身跃出树丛。
“快去寻你义父,先别管我。”海音慧有气无力地说道。
光波翼将海音慧放在一处柔软草丛上,将她肩上的箭头拔出,并为她点穴止血,又从怀中取出一白一黑两粒五元丸,让海音慧服下,便急忙转身去寻坚地,寻了半晌却不见坚地踪影,遂施展起天目术察看,仍无法见到半点踪迹。
光波翼只好回到海音慧身边,询问她与坚地二人如何从崖顶坠落。
海音慧告诉光波翼,当时她与坚地都中箭受伤,坚地为了保护她更是身中多箭,二人在崖顶遭了禁术,无法施展忍术,被逼无奈并肩从崖上跳下,坠落到一半时,忽觉体内脉气得以恢复。二人便施展起轻身术,尽量减缓坠落速度,快到谷底时,坚地忽然用力将海音慧向上推去,海音慧的坠落速度因此大大减缓,后来落在灌木丛中。饶是如此,海音慧仍是摔得昏迷过去,刚刚醒转过来,想要爬出树丛,便被光波翼发现救出。坚地却因推开海音慧,反而更加快了自己下坠的速度,如今不知坠落在何处。
光波翼皱眉听完,暗自忖道:“即使坚地摔落得再快、再重,总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非摔入地中去了?”光波翼灵光一现,忽然明白过来,来不及向海音慧解释,连忙施展起坤行术,潜入地下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见光波翼果然抱着坚地回到地面上来。
原来坚地应变的确极快,他发觉自己脉气恢复时便做好了打算,先将海音慧上推,帮她减缓坠落速度,随即施展坤行术,落地后即可坠入地中,再借助坤行术在地下慢慢减速。只可惜坚地身中多箭,受伤过重,推开海音慧,再施展坤行术后,已用尽了全力,待他落入地中,便气绝昏死过去,若非光波翼潜入地下将他寻出,便只能永埋大地深处了。
此时海音慧已恢复了些气力,见状忙挣扎着左手撑地,想要起身迎上,却眉头一皱,又躺倒在地,随即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光波翼此时亦如万箭穿心一般,是自己劝说坚地答应停战,劝说他与目焱会面谈判,不想却将他害成这样!光波翼忽然发现,眼前这位被自己的生父所害的老者,依然是自己深深敬爱的义父,占据自己内心的,全都是他对自己的慈爱与恩情,这也正是自己逃离幽兰谷的原因——自己无法接受这位养育自己成人的慈父会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光波翼将坚地后背的箭头一一拔下,封了他几处穴道,又将他放倒在草丛上,将脉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坚地心脉之中。此时光波翼宁愿忘记那未经确认的仇恨,宁愿用自己的生命与之交换,只求他能活过来。
海音慧默默注视着双目紧闭的坚地,眼泪簌簌流下,她明知光波翼此举根本无法救活坚地,最多也只能再多给他一口气而已,她却无法开口劝说光波翼停下来。
过了半晌,只见坚地喉咙一动,开始有了呼吸。光波翼忙轻声唤道:“义父,义父!”
坚地微微张开双眼,看见光波翼与海音慧都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光波翼取出两粒五元丸放入坚地口中。不大工夫,坚地铁青的脸上稍稍有了些红润。
坚地张了张口,光波翼说道:“义父,您别说话,我这就去寻药师族的人来,他们一定会治好您的。”
坚地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海音慧按住光波翼肩头道:“翼儿,你义父有话,就让他说吧。”
此时三人心中都明白,这是坚地最后的时刻了。
光波翼忍住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握住坚地的右手道:“义父,您说吧,孩儿听着呢。”
坚地声音微弱地说道:“翼儿,进山之前,我便有这准备。你能在我身边送我,我很高兴。”
光波翼终于无法抑制住眼泪,搐鼻说道:“义父,是我害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