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雪将落之时
茹凡在深青一色的针叶林中找不到去明华城道路的那个夜晚，他又回到了安静坐落在山谷中的古庙。那时寒风如箭矢般密密麻麻地从针叶缝隙中袭来，使他束手无策地面对这个露宿在野外的冬天的夜晚。树林中在风大作之时产生悲凉的呜咽之声，无形中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寒冷的感觉。他经受不住这砭骨的寒意，于是在朔风吹进的古庙中点燃了一堆杂草，却不曾想到的是这火焰一下便飞卷起古庙破旧的屋顶，不久整座庙就在熊熊的火焰中剧烈地燃烧了起来。他站在古庙前铺在青石板上的祭坛上看着被风吹得摇曳如浪中小舟般的火焰，眼中飘动着簇起的鲜红的绸缎。后来古庙像天空中掉落的晚霞一样在寒风中涣散开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木柴燃烧而破裂的响声传来。而后被火焰燎得绛红的夜空又重新化为幕布般的黑色，皎洁冰冷的月光也就在这时从天际如水般迅速浸染了这片归于寂静的山谷。火光消散之后的空气中弥漫起冰冷的水雾，使经受过火焰温暖后的茹凡觉得更加的寒冷了。于是他在收拾好行囊之后就沿着月光大道再次踏上了前方未知的前途。这时夜已经过去了大半，远方天地交际之处微微泛着白线。他在摸索前进的过程中不觉得有多寒冷了，反而喜欢这种脚步踏在土地上的感受，所以在以后漫长流浪的岁月中，他都不曾有一丝困倦之意。
孤独行走在偌大树林中的茹凡在走出针叶林后，就找到了先前走到的半途而废的断接之处。不同的是，这时前方的道路逐渐变得明亮起来，而先前行走之时却是逐渐变黑暗的，所以他十分清明地确定出了前进的方向。这是一条狭小的有着落叶化为泥土的小道，隐约地散发着阵阵腐朽之气。四周低矮的灌木枯萎的树枝上覆盖着一层犹如月光般洁白的霜。在接下来的行走中，他不时能听到露水滴落的声音。在不知行走了多久后，弥漫在树林中的雾气有渐渐消散之意，于是更加辽阔的前方在他眼中显现出来。这使他知道了小道是蜿蜒向上的，离终点之处还有很远的距离，这让他为自己长久爬越山峰而默默思索着停留歇息的时间，而这种繁琐的思索使他眼前的土黄小道突然幻化为线条勾勒而出的阶梯般，断断续续地向前方延伸着。
这时在明华城豪华庭院中的城主已开始了晨起的漫步。他在出门的那一刻，灰白的天空和冰冷的湿气毫不留情地向他席卷而来，使他在未作保暖之下浑身打起了哆嗦。他遥望着天空，眼中也是一片死鱼般的灰白之色。他想到了临近春天之后又一场大雪将飘落而下，这或许也许是冬天最后的一场雪了，而四处萧条的明华城无疑也会因这场雪而更加的破败，关键是除魔特派员正在城中视察。这样想来，城主决定在大雪来临之前准备好居民度冬的物资，为此他不惜落叶般地抛洒金钱。而冬天的白昼来得也是特别的早，站在庭院寒风中的城主听到屋内传来的均匀的呼吸之声，他想到了前几天走出来见到除魔特派员神威的那个夜晚，那时在除魔特派员随意破坏掉院中青岗石后回屋睡觉所发出的雷鸣般的鼾声，他是否也会在依偎小妾身旁的夜晚发出这样的鼾声呢？他无趣地想着，突然发现早晨的天光中有几只冬鸟栖息在中央的古树上，在发现城主这位不速之客后断断续续地发出延绵的鸣叫之声。他怀念起去年春天喜鹊叽喳的喜庆的吵闹声，也或许是憧憬期待着春天之时这种声音的再次到来。他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画面来：古树发散的树杈浮现出浅淡的绿色，冬鸟厚实的毛羽也渐渐稀疏地脱落起来，温暖刺眼的光芒从天而降，芳香鲜嫩之气四散开来。他在寒风中多么希望美好的春天到来呀，可是还不及过完这个飘散鲜血的冬天，城主的生命之火便被冻彻在冰天雪地之中了。那时倒下去的城主在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上绽放出夺目的牡丹，犹如十年前电闪雷鸣那晚妻子的盛装一般。那一刻，他看到了好多死去的人，却还没有说出一句话，所有无言的感情就在眼中化为了一朵莲花慢慢地黯淡下去。
而还没想到这样结局的城主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却又一次地被除魔特派员打破了。这时天才微微放着苍白的天光，远方天地交接之处还是一条灰白的细线，还尽是一片清明之色。城主对这个不知在心中骂过多少次的除魔特派员这么早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产生了讶然之情。他恨在除魔特派员面前而表现出的谄媚之姿而被下人窃窃私语，他也恨不能在除魔特派员面前说出自己顺口的官腔而耿耿于怀，他最恨除魔特派员到来却一点也没要除魔的样子。先前所请的云鹤真人虽然已被羞辱不堪而狼狈离开了明华城，而蛇魔之乱却丝毫没有减退之势，隐隐之间连他也感觉到随天气的转变风云也是在变幻着的。而天空中透出的灰白之光向人们预兆着一场大雪将要落下。除魔特派员对他目中毫不保留的怨恨似乎是不在意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随我去城门处一趟。”于是还不及城主回屋添件衣服，两人就笃笃地行在被露水浸得发亮的青石板上，笃笃之声响在清晨宁静的街道中。一路上，两人默然不语，城主美髯在寒风中水草般摇曳着。来到城门之处时，风在城门洞中荡出了呜咽之声。而站在城墙的观望台上，刺骨之意更加明显。城主已坚持不住地哆嗦了起来，但除魔特派员却目光不动地凝望着远方的落霞山。没有朝霞，山中却隐隐泛着红光。这时城主看到除魔特派员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郑重之色。而除魔特派员只是安静地凝望着，过了好久才低声地说：“蛇魔不出来了吗？”这时天已经可见天地间混混沌沌的景物了，茹凡也就是在这时才回到了明华城。他在遥远之处看到明华城模糊的轮廓时，已不能再抬起头来走路了。疲乏和困倦潮水般席卷到全身每一寸皮肤，他看到脚下的青石板也发黑了。凭着对这条青石板道路的熟悉，他到达了先前所住的那家客栈。店中小儿见有人来到便立刻迎面招待，而茹凡却不说一句话地坐在了长凳上，片刻后才说：“给我上一碟牛肉。”这时寒风穿过客栈大门迎面吹来，他感受到一股大雪将来之前的冰冷气息。但他已无力再去反抗这寒冷了，这时他的脑袋一沉便躺在木桌上昏睡了过去。一会儿突然又传出了一句话：“再给我……来壶酒。”
“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