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地方都很远的，”船长说，“我给局长汇报以后，找一辆车子送你去吧！”
明白了，这是楼澋找的他们局长，局长再给这个一号的任务。只能如此，不能站在大街上等别人进去打电话吧，乔子琴跟他往前走。
厅长也跟着来了，镜片后那一双细眯眼微微含笑，亲切地发出了邀请：“乔小姐，我们先到的同事们要开个欢迎会，能赏光与我们一起出席吗？”
乔子琴心中一动，心想，我的冤屈，同行的人都不知道，怎能给自己洗白？厅长手下都是搞宣传的人，一定有许多记者，他们的影响力大多了，说一句有一万个人听，比我一个个申诉好得多，我才不吃这个闷亏呢！
楼澋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从此跟他一刀两断！能够借这个场合说话，一定能扩散出去，表现我的心志……想到这里，她也淡淡一笑回答：“能跟厅长一起开会，无上荣耀。”
“你从敌占区来，一路上有那么多见闻，能不能也给我们做做报告？”
她矜持地点点头：“只要对抗日有利的事，我都愿意做。”
厅长高兴地鼓掌：“乔小姐豁达，那就好，那就好！请——”
会议的地点位于储奇门不远的街道上，大院子门口挂着大大的招牌，上面写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重庆行营”。大门口还有一副对联，用黑色的排笔写在白色的门柱上：“受命之日忘其家，出征之日忘其身”。原来，这就是川军征兵处，山城的热血男儿就是在这里登记入伍的。
厅长带头走进去，听到介绍连连点头：“百万川军下长江啊，将来这里，必定在历史上留下重大的一笔，因为它见证了重庆这座城市的英勇和不屈。”
听到他的声音，会场里已经传来了掌声，齐刷刷地坐了满一大厅的人，看见来宾，全部站立，掌声更热烈了。
厅长频频摆手，巴掌向下压压，众人马上停止鼓掌。他没有上台，先对大家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也没有打胜仗凯旋归来，不必欢迎。但有两个嘉宾与我同船而来，他们是真正的抗日英雄，如果做报告，应该先请他们上台——”
詹姆斯毫不客气地向台上走，乔子琴却踟蹰了，对厅长说：“我这样蓬头垢面的，有损知识女性的形象，能不能让我先梳洗一下？”
其实，她在下轮船前已经梳洗过了，只是上岸的时候汗水打湿了额头，江风吹散了头发。女人爱美这是天性，厅长理解地点点头，让一个女职员带她到宿舍去洗脸。
那女干部就是在这里工作的，有厅长指示，能不知道怎么办吗？非常客气地领她到自己宿舍去，提着水瓶要去给她冲热水洗脸。
乔子琴也不客气，点点头，看她打水去了，赶紧关上房门，脱了旗袍，取下肚兜，从里面拿出东西，放进提包里。
刚刚忙好，热水就打来了，她洗了脸，就说把行李放在这里，开会以后再来拿，然后又跟随着女干部到前面去了
厅长的演讲已经讲了一半，冲她点点头，继续往下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具有重要地位……随着临时首都武汉的搬迁，重庆已经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线在远东的指挥部了，不仅地理位置重要，我们身在其中的任务也更重，从全国各的形势来看，抗日战争才开始。
“有的同志说，怎么才开始呢？是的，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从１９３１年的‘九一八’事变，我们就已经拉开了抗日的序幕。到现在看起来，我们更要有打长期战争的准备。坚持抗战到底，这是中华民族的决心，也是一切抗日党派、团体和人们的基本点。
见台下人肃穆静听，连大气也不敢出，乔子琴悄悄在侧面的厂椅子上坐下来。
厅长继续说：“形势不容乐观，如今，半个中国已经沦丧敌手，我们的战士，我们的百姓，为抗击日寇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至今还有很多兄弟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卫国土，我们的勇士筑就了一道血肉长城，很多兄弟为国捐躯，他们英灵永在，垂范中华！
“但是，要准确把握抗战到底的意蕴，真正要坚持抗战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既要取决于坚持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武装进攻，决战决胜于战场，又要取决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团结一致，抵御日本帝国主义的政治诱降……
“而今，我们都来了，聚集在重庆这个中国的战时首都，围绕这两大任务，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团结奋斗，一定能够上演可歌可泣、威武雄壮的抗日新剧！”
听到这里，台下掌声热烈，厅长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要看到，不仅中国人民在同法西斯作斗争，世界上还有很多爱好和平的人们也和我们一起战斗。我们要感谢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国际友人，台上这位詹姆斯先生就是的——”
说到这里，他往台侧一指，拉着詹姆斯的手走到台中间，向大家介绍：“就是他，在南京沦陷之时，冒着生命危险搜集了日寇屠杀无辜百姓的证据，日本人害怕这些血证引起国际公愤，千方百计围追堵截。我们的一些同志陪着他，穿过敌人的重重封锁线，历经千难万苦，把他护送到武汉，又从武汉送到了重庆……可惜的是，最终寡不敌众，证据被销毁了……”
本来大家都听得很起劲，以为证据带到了重庆，没想到却销毁了，顿时泄气，台下一片唏嘘声。
厅长又用手往下压了压：“证据虽然不在，但人证还在，他就是九死一生保护血证的詹姆斯先生，是我们抗日的同盟军，请他给我们说几句吧！”
顿时，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闪亮，都聚焦到这个大鼻子洋人身上。
厅长走到一边坐下，詹姆斯站在台上的中间，对大家鞠了一躬，跟着，虽不纯正但很清晰的中国话响起：“先生们女士们，我就是詹姆斯，是位美国记者。我亲眼见证了日本侵略者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他们不仅杀害放下武器的中国军人，而且滥杀无辜、杀人取乐，甚至还举行杀人比赛。我做的，只不过记录下真实的影像，因为这样才能对得起记者这个称号，这是我的职业操守，没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
他的谦虚引发了大家的好感，台下一片欢呼：“詹姆斯，好样的！”
“谢谢。”他向下面抱拳作揖后，又站定了继续说，“中国是一个让我非常迷恋的国家，不仅地大物博、山川秀丽，更有勤劳勇敢善良的百姓。不可否认，中国军方的抗日决心对我有很大的激励作用，但我更要说的是，普通的中国民众都是不愿做奴隶的人，他们为了国家不沦丧，为了正义与和平，舍生忘死地保护我，护送我，你们想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啊？报纸上不说是军统的特工们吗？”
“军统的人？他们在武汉才发挥了作用，其实，一路更艰辛护送我的却不是他们。”詹姆斯说，“在南京，是栖霞寺庙的僧人偷偷地护送我上船，让我逃出日军的魔窟中，可是日寇把我乘坐的小船炸烂了，我把那些影像资料放进酒桶中，一起坠入长江里……”
“啊——好惊险——”台下人惊呼起来。
“怎么获救的？”
詹姆斯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眼看我将要沉入长江中了，湖城码头工人江龙发现奄奄一息的我，跳进刺骨的江中把我救起，还把我装着证据的酒桶捞上来……”
马上就有记者站起来问：“那个码头工人为什么救你？”
“为什么？他就是仗义，他就是善良……”詹姆斯听出对方质疑，这么回答之后，才继续说下去，“可是酒桶被鬼子抢去，发现正是他们罪证的影像资料，就要上缴销毁，江龙的徒弟小黄毛知道了，潜入敌军司令部偷了出来，却被鬼子打死了……”
台下人顿时交头结耳、议论纷纷：为什么叫小黄毛？难道也是外国人？
几个记者盘根问底，詹姆斯流着眼泪把小黄毛牺牲的经过诉说出来。后来又说：“在中国，孩子爱国，男女青年爱国，年长的人也热爱自己的国家。我就见到过，一个沦陷区的老人，情愿削掉自己手指头也不为敌人干活……”
维持会长是日本人选出来为他们服务的，大家都以为是汉奸是不是？”詹姆斯用手背擦去了眼泪说。
“为日本人干活的都是汉奸！”底下有人喊了。
“未必都是这样，也有的是迫不得已，想为老百姓办点事的。”詹姆斯说，“在湖城我就遇见过一个……我带出来的一个日记本，是当记者的英国朋友记录的南京大屠杀罪行，日军司令得到这个本子，要当地的维持会长翻译，他消掉了自己的手指头也不干活。还把我藏在日本人运送军火的小轮船上，让我逃出那座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