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江龙一阵心悸：“你们日本人太狠了。那你还留念什么？”
印子神色凄然地摇头：“你知不知道伊藤这个姓？在日本是大家族啊，可是我们家只是伊藤家族的一个旁支末节，类似你们中国的庶出，不是正统的。在日本特务情报培训学校里，哥哥一直很努力，忍受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总想着出人头地、振兴家族。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
江龙知道，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小老婆生养的孩子是不能进入宗谱的，除非这家孩子很争气，没想到日本也一样。
现在江龙明白伊藤为什么会那个样子了，一路过来，见过日本人所做所为，也听印子说过，日本人崇尚武士道精神，所谓的武士道就是宁死不降，如果实在没办法就自杀了断。
他不由对伊藤兄妹产生了同情：“如果你哥哥能帮着中国人那该多好啊。”
“不可能。”印子断然否决，“跟你们中国一样，哥哥是男人，一心想振兴家族。没坏事做绝已经够仁慈的了，怎么可能投降你们中国人？我不止一次劝过他，没用。你能明白这种痛苦吗？如果他无法光复家族，只有剖腹谢罪了。”
“如此看来，他左右为难，印子，他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如果关着我们对他有用，我就在这里呆着吧！反正有吃有住的，我们两个一在一起，管他关到什么时候！”
看得出来，印子兄妹之间的感情十分真挚深厚，都在替对方着想。江龙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少了哪一块心都会疼。
每天的饭食都很好，但江龙心急如焚，老林、夏勇他们策划暴动等候他的消息，可是他竟然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焦虑让他如同关在笼子里的狼，转来转去又无计可施。
小红楼的封闭效果很好，除了每天能听到刺耳的警报声和爆炸声，再难听到其他动静，甚至连外面人的说话声和鸟叫声都听不清。
在这种焦灼中过了两天，江龙简直要发疯了。到了晚上，铁门吱呀开了，特务送来饭菜，还有一瓶子日本的清酒。
江龙正想说要换烧刀子，伊藤出现在门口了。看起来，他虽然又瘦了几分，在电灯下，脸色苍白，像漂白的纸，但明显是精心打理过的，胡子也刮得很干净，衣服也十分整洁得体。
特务把酒菜放好，退出去关上门。
江龙和印子都看着伊藤，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伊藤进屋子来，向江龙深深鞠了一躬：“江龙君，十分对不住，关了你两天。”
妹妹嘟着嘴说：“仅仅对不起他吗？我被关了还不止两天呢！”
“唉，谁叫你是我妹妹呢？谁叫你给我惹祸呢？”伊藤坐下来，把三个酒杯斟满了酒，满脸柔情地看着印子，“来吧！我们今天来喝告别的酒……”
江龙的心一下提溜起来——他要处决我们吗？顿时愣住了。
可是跟着，伊藤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小纸片，放到印子的面前，深情地说：“印子，我弄到了两张船票，你和江龙君走吧，走得远远的，别让他们找到。”
“哥哥，你放我们走？”妹妹惊喜交加。
“是的。”哥哥肯定地说，又站起来，对着江龙低头致敬，“江龙君，印子就拜托你了。”
印子霎时泪如泉涌：“哥哥，你怎么办？”
伊藤举起酒杯：“印子，哥哥的事就不要你操心了。等一会，我要让两个心腹制造个假象——把你们带走，假装把你们枪毙在长江畔……”
说着，自己端起瓷白的酒盅一饮而尽。
江龙心里也是酸酸的，又有几分疑惑，有这么好的事？万一真枪毙了怎么办？
印子却坚信无疑，为兄妹的分别难受，捂脸痛哭：“哥哥，咱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们杀了爸妈不够，还杀了养父养母……”
“住口！”伊藤勃然大怒，“不要再提往事了！”
江龙为印子开脱：“发这么大的火干嘛？她也没说什么呀。”
当哥哥的见印子泣不成声，又是低头又是鞠躬：“印子，哥哥对不起你，如果早让你们走，也许会更好。别再耽搁了，中国军队已经分批撤离，武汉不出一个星期就会沦陷……”
吃完饭，伊藤让两个手下领着他们上了汽车，江龙还有几分忐忑，可是印子看见车上有自己的皮箱，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膝盖，肯定地点点头。
汽车到了江边，在没有人的地方，两人被示意下车，拎出行李箱，她拉了江龙一把，往水上码头走去。走出很远了，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枪声。
尽管是深夜，码头上也如同闹市一般，到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等待上船的人群。汽笛鸣响，人群马上骚动起来，把他俩推来搡去。
可是，江龙猛然牵住印子的手，拎着沉重的皮箱往却外挤。印子问他为什么？他说有急事。将她拖出来，到了人少的角落才说：“现在我们还不能走，夏勇他们在想办法救老詹……告诉我，他到底关在什么地方？”
印子呆愣愣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幽怨地说：“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救詹姆斯才回来的。”
江龙急得直跺脚：“快告诉我，不救出老詹，难道让咱们的孩子一辈子背着汉奸的恶名吗？”
印子目光平静地看着江龙：“好吧，快带我去见他们，我知道秘密入口。”
江龙好不容易叫到一辆人力车，可是车夫不敢走，听他说才知道，伊藤说中国军队已经分批撤出是真的，宵禁已经取消，不再有警察和军队管制。街上乱得很，流氓地痞成群结队打劫行人、砸铺子、抢东西。
印子拿出一块银元，江龙亮了亮手枪：“我们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军统，他们不敢的。”
车夫还是不肯，印子又拿出块银元：“送到地方再给你。”
车夫收下银元，一路过来果然如他所说，见到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打砸抢。车夫熟悉道路，拉着他们一路过街蹿巷，绕过那些危险的地方，到武汉大学教工宿舍，天已经不早了。
敲开胡家的门，胡妈妈看清楚是江龙才开门，但发现后面还有一个人，犹豫了，江龙一下挤进去，让女人也进去了，这才抱歉地说对不起，一面赶紧把大门关上。
所有人都惊醒了，一起进了客厅里。
老林见了江龙一个地批评他：“你这个同志，真是无组织无纪律，我们都急死了，你倒好，跑得没影子了。”
胡晓晓也出来：“这位是？”
乔子琴走过来：“恽大姐？”
印子对着乔子琴深鞠一躬：“乔小姐，实在对不住了……”
乔子琴气得扬起手就是一巴掌：“狗特务，你还有脸说对不住？！你害死我们了？你们把詹姆斯到底藏在哪儿了？”
“乔医生，印子就是来帮我们救出老詹的！”江龙赶紧挺身上前，挡在她们中间。
“哟哟哟，还护着哩，”胡晓晓嘴巴不饶人，“这就是你那个日本老婆？”
印子捂着脸，屈辱的泪水在眼睛直打转：“我知道你们恨我，请你们手下留情……我已经怀着江龙的孩子了。”
几个人同时“啊”地一声，都看着江龙。
江龙点头：“我说过，我不是叛徒，也不是汉奸。印子也是被逼着要完成任务。她知道老詹关在什么地方，她来告诉我们的，我们这就去救他。”
老林叉起腰：“很好嘛，王主席都说了，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支持抗战，能统一到抗战中就是一家人。印子小姐虽然以前做过对不起中国人的事，现在悔过自新，我们还是欢迎的嘛。”
老林是共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乔子琴和胡晓晓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胡妈妈见印子嘴角都流血了，拉过她：“姑娘，快过来，我帮你洗洗。”
胡晓晓快言快语：“不好意思啊，我也是被气坏了。”
“到底关在哪儿？”乔子琴和老林都问江龙。
江龙摇头，看了看老林：“我也不知道，她说在一个很秘密地方，别人找不到的。我一回去就被伊藤关起来了，一直到今天才说放我们走。噢，对了，伊藤说国军已经分批撤出武汉，还说可能不到一个星期武汉就会沦陷。”
“啊？”乔子琴脸色一下苍白。
老林不失时机地说：“那咱们要赶紧发动武装暴动、营救詹姆斯……军队怎么能跑了呢？真是不像话！他们走，咱们一定要保卫武汉，不能让武汉落入日本人手里。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我去对夏勇说——”晓晓说。
江龙赶紧制止：“不行！街上已经取消宵禁，没人管了，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地痞**********，乱得很哩。”
老林急得直搓手：“那怎么办？我们要赶紧想办法啊。”
乔子琴倒还算冷静：“急不在这一时，既然伊藤那个日本特务都说了，我们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先让印子说说詹姆斯关在什么地方吧。”
印子两眼红红地走出来：“我给你们画张地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