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是小老百姓？你可是大大的司令。”船长阴森森地说，“你给我上来！”
楼梯口的人用枪朝他指了指，他乖乖爬上去，放下皮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送过去：“长官见笑了。”
“见到你，我是笑不出来的，你见到我笑什么？见到那些四爷你才笑的。”船长语音更冷了，每个字都像冰雹一样。
“四爷？”他懵懂。
“你不是乖乖地把那些货物都送给新四军了吗？”
“没有没有，我山洞里还埋着一些，等着我们国军去接手呢！”
“你不是说我们国军人五人六的吗？”
听到船长一句句反问，王霸暗暗叫屈：天晓得，我什么时候说国军人五人六啊？我是说你啊！可现在他哪里敢讲。
“我们要去拿的话，你不会又一次说我算小账吧？”
王霸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哪里？我是说我自己算小账，你看，我现在经营小本生意，天天都是在算小账……”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皮箱，里面还有一些比较好一点的日用品，抓起来向他们手里塞：“牙膏牙刷毛巾，你们需要随便拿……”
船长鼻子哼了一下：“你这些都是供应难民的吧？你不是说，趁机发国难财的，猪狗不如吗？你是不是猪狗不如啊？你是不是在发国难财啊？”
这时候他全身发软，汗流浃背，想起自己那时候说的话了。因为新四军要把物资接走，船长不满意，说新四军是百姓的队伍，不能做着强买强卖的勾当，说他损失了小轮船，回去不好交代，其实那意思就是向新四军要钱。
当时自己不高兴，顺口说了一句：“人五人六的，还以为是为了我们弟兄，原来是自己算小账哪。我王霸虽然粗人，是个残兵败将，也知道打小鬼子才是第一位，也知道趁机发国难财的人猪狗不如！”谁知道这家伙记得清清楚楚的，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现在拿老子开涮，我今天真是走狗屎运了……碰到这么个魔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赶紧又是作揖又是打躬：“长官大人大量，大肚能容天下事，小的嘴贱，自己掌嘴——”
说完“啪啪啪”地给自己几个耳光，其余军统特务们都抄手在笑，他这个兵痞子，反正也无所谓了。
船长见他自轻自贱的模样也笑起来。
看到气氛缓和下来，他连忙讨好地说：“长官，我其实正在找你们呢！”
“你找我干什么？”
“我知道国军的中统军统都有除奸的任务……”
“你发现哪个军队里有奸细吗？”
听船长这么一问，他马上知道这是军统的人了，突然想起，把牛记当铺那汉奸老巢端了，自己不就安稳了吗？
连忙摇头：“我又不在军队里，我哪晓得？但是，就在我们那条街上，有一个当铺，那个当铺的老板就是汉奸，私通日本人——”
船长说：“那不在我们管辖之内。”
“可是，他追查的人与您有关——”
船长是从庐山撤侨下来的，那次放跑了詹姆斯他们，一直耿耿于怀，想到他可能到武汉来了，想到大使馆打听一下动静，谁知那里空空荡荡的了。詹姆斯和乔子琴到底到哪去了呢？莫非这家伙知道他们的下落？
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杀的证据詹姆斯交出去了没有？
在薛岳那里碰到钉子，那家伙拿自己不起劲，放跑了陈明，放跑了江龙，让自己很没面子。不知道在武汉能不能找到他们的足迹？
王霸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知道他们从一条船上来的，又在一起制造了触礁事件，想必都有关系，他不敢说四爷了，就说，汉奸在追查与你们一起在大烟袋那里吃饭的外国人。
船长的眉毛扬起来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追查那个外国人？”
天哪，自己怎么说出来了？这不是出卖自己吗？只有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是街坊，到他店铺去玩，听见他们说，那美国人有只金表，那金表很值钱……”
他不说，船长还想不起来，詹姆斯手上是有一块金表，可是到后来与他打交道的时候，那手表就不见了，同船共渡中有这个王霸，这家伙莫非与此有关？就对手下人歪了一下嘴，两人靠近她，不由分说，命令他举起手上下搜身，不仅搜出了一把盒子枪，而且搜出来栓在裤腰带上的金表。
一人抓住了盒子枪，另一个人一扯，裤带断了，金表就落在手上。
船长接过来一看，手表的底下有三个英文字母，Ｚ Ｍ Ｓ，嘿嘿一笑：“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块金表哪里来的？”
王霸忙着系裤带子，脱口而出：“祖传的。”
“你家祖上有金表？是外国人？你他妈是杂种啊！”搜身的那个特工小子给他一个耳光。
“祖上有玉石也还说得过去，”船长把金表举起来，“这上面明明有英文字母，是詹姆斯名字的缩写……”
王霸无话可说，不用说外国字母他认不得，就是自己的名字，写出来也缺胳膊少腿的，双腿一软，跪下来：“长官饶命，我不该见财起意，偷了外国友人的金表……也只是因为轮船撞了小孤山，我们实在混不下去了，想逃到外面混口饭吃……”
“你这算不算是发国难财？”船长端着胳膊肘问他。
“是是是，长官，长官，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一个种田人，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呀。”
船长脸棱角分明，只是阴云密布，笑出来的声音都有几分尖锐：“你是考验我的智商，还是怀疑我的记忆力？你不是说你是残兵败将吗？你是从淞沪会战当中逃出来的？还是从南京大屠杀里面逃出来的？”
“我，我是从南京……跑出来的……”
“还不说老实话！在小姑山上混那么熟，都当司令了了，从南京跑出来，来得及吗？你明明是从上海跑出来的吧！”
没想到，我当初只是不敢得罪面对面的新四军，要知道他是军统的人，要知道今天还能会面，打死我也不说自己的来历呀！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是从上海逃出来的。
“逃出来后不归队，还去占山为王，残害百姓，当了土匪，你说你该当何罪？”
船长边上的人异口同声说枪毙。
王霸身上早已经不冒汗了，只是裤裆潮叽叽的，伏在甲板上说：“长官，虽然我怕死，但看在我爱国的份上宽恕我吧！”
一直在后面没说话的二号走上来，也看不来他的怂样子，踢了他一脚：“你爱国？爱国就去打鬼子啊！为什么当逃兵？”
“我真是爱国啊！当铺那个日本汉奸，他要我交出金表的主人，就是交出詹姆斯，我坚决不出卖他，既不怕威胁利诱，也不被重金收买，然后我就爬起来逃跑，这不，这就碰上你们了……我可是倾家荡产跑出来的呀——”
“你只不过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而已！”船长冷冷地说。
王霸直起身来：“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我不愿意说，我不能出卖詹姆斯，尽管他也是外国人，可他是跟中国人一条心的外国人，我看他跟你们相处那么融洽，我看他打日本鬼子，他肯定是帮助我们抗日的，我不能出卖他——我真的是舍了家财跑出来，这才遇到你们。我说的是句句事实啊！”
船长眼睛一亮：“你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当初我只是冲着钱去的，后来他们说，不要金表只要人，告诉他们这个老外住在哪里就行了，还要给我好多好多钱，我就知道情况不好，看到你们都保护他，这个人一定是对胖子非常有用的人，日本人才要追杀他的。”
听王霸这么一说，船长更感兴趣了：“告诉我，他住哪里！”
“知道知道。”王霸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却说，“只是说不出来的，我要带你们去才行。”
“哪个地方你不晓得吗？”
“在……在宝通禅寺……但，但是，在后面的山上，别人都不晓得，不太好找，我带你们去……”
他完全能够说得清楚，可是说完了，他就没有任何价值了。王霸太清楚不过，无论是把他当做逃兵，把他当做发国难财的小偷，或者是当做一个土匪头子……任何一个罪名，都能置他于死地。此时，他们甚至都不要用枪，几个人提起来把自己往江中一丢就行……
他还没有想完，二号问他了：“跟他们一起的还有谁？”
“还有那个女医生，还有那个游击队长，只是好像最近不在，不知道现在回去了没有？”
听他说到这里，船长转过身去：“通知返航——回武昌。”
他边上的二号摇摇头：“一号，不妥吧？”
船长像赶掉一只苍蝇，不快地挥了一下手，也想，自己太激动了，好事不在忙中取。只是呵斥了一声：“起来，站到一边去！”
像得到大赦一样，王霸站起来，可他们搜索金表的时候把他裤带扯断了，刚才没有接起来，现在一站，裤子掉下来，露出内裤有湿漉漉的黄色尿渍，上面的人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