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当时买的两支笔，还是乔小姐到外面买的刀，两支笔都削得好好的，一支铅笔和那个小本子给陈明带出去了，还剩下这一支。没有纸怎么写呢？
他颓然往床上一倒，身子底下软绵绵的，是棉布细腻而柔软的感觉。山洞阴凉，铺着白色的被单——好大一张纸！
他欣喜若狂，就着吃饭的小桌子，把被单铺在上面，用铅笔在上面写下了标题，《詹姆斯目睹之南京大屠杀》，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从他进入南京城的第一天开始写起……
往事历历在目，似乎还带着血腥味，弥漫在山洞带着清凉水汽的空间。个子太高，桌子太矮，左手又不得劲儿，干脆跪在地上写……
写着写着，眼眶里蓄满泪水，为中国人民的苦难伤心。正在这时，洞门被拍响了。上帝保佑，他们总算回来一个了。
他马上把正在写报道的被单往床上一甩，开门一看，首先是乔子琴俏丽的身影，她故意挡在门口：“詹姆斯，你猜我给你带谁来了？”
“陈明呗。我说，你也，听不见……”
乔子琴背着光，但山洞里面有电灯，也能看见她笑眯眯的模样：“不是陈明，是你最早认识的人，比认识我还早……”
她居然听见自己说话了，詹姆斯诧异地打量着她，耳朵里拖了一根线出来，那一根细线又拖下来，通向她手里提着的沉甸甸的布袋中。他立刻明白了，对方已经用上了助听器，一步跨过去就要拥抱她：“太好了，乔，你可以，听见了……”
乔子琴当即退了两步：“别激动了，否则别人骂你重色轻友的！”
她的身后闪出来一个魁梧的身影，几乎堵死了洞里的天光，嗓门也大得出奇：“好你个家伙，只看女人，不认朋友了？”
“江龙？”詹姆斯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进洞的男人，“江，我们，又见面了，难兄难弟，永不分离。”
“轻一点好不好？你的手还是带伤的……”江龙一把抱起他，像放一件珍贵瓷器花瓶一样，轻轻地放到床上。
“哎呀，我可是，想你的——”詹姆斯动情地说。
江龙也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我是孙悟空，你是唐僧，要保护你去西天，把我甩下了，我也要赶过来的。”
还在为丢下他生气呢！乔子琴赶紧打圆场：“那不是我们干的事……”
“哪里来的助听器？”詹姆斯更加惊喜。
“恽大姐的堂哥给我搞的了。”
“恽，也来了？”
乔子琴推了江龙一把：“你介绍介绍你们夫妻的事吧！”
“江，结婚了？老婆，哪里的？”
“路上捡的。”他自嘲道，“谁叫你们跑了，把我扔给她的？”
“哦，恽大姐，我明白了，你们，好好的。”詹姆斯把两个大指头在一起并并，表示对他们的祝贺。
江龙局促地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丢下我，我又昏迷不醒，就是恽大姐，她来照顾我，路上陪着我……我们两个，好上了……到武汉，找不着你们，她堂哥，给我们找了，住的地方……”
“好啊，你小子，赶路，找女人，一样，没耽误……”詹姆斯为他高兴，又为自己伤心，人家都睡一床了，自己与乔一点没进展，于是转向她，“你说，我们，是不是……”
乔子琴知道他想些什么，立即让他的思维短路：“我带江龙来，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他为你找了专家，马上给你动手术。”
“啊，那就，太好了，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乔子琴话音刚落，詹姆斯迫不及待就要穿衣服出门，“万恶的，子弹，像是魔鬼，缠住我，今天，要把它，赶跑——”
乔子琴拉住他：“你穿这衣服不行，我们要化妆。”
说完，把手里的包袱打开，那是恽总管给他准备的行头。
她把手袋放到床上，取出一个小盒子放自己衣袋里。然后，给詹姆斯穿件长袍子，戴上墨镜与口罩，将一顶大礼帽罩在他头上，再递给他一把黑色折叠纸扇，虽然有点怪异，但掩盖了他本来面目。
这边给他打扮着，那边，江龙在打量着山洞：他和恽大姐住过山洞，但与他们没一起住过，只是一起在梅山的山洞躲过雨。那山洞太浅了，自己与夏勇只有站在外面淋雨……
这里多好啊！前面还是一间小屋子，还有床，还有被单，后面就是山洞，山洞里有流水，也有一张床，床上还有毯子，大概是乔医生住的。还是这里好，冬暖夏凉，他们几个在一起，单单把自己撇下了，吃得好住得好，也没他们在一起快活……
趁着詹姆斯在穿衣的时候，江龙转了一圈，啧啧嘴，说：“你们三个人住在一起真好，不像我，一个人在外面急死了……”
“急什么？好吃好喝好住，还有一个好老婆，你都快活死了。”乔子琴一边给詹姆斯扣长衫的扣子，一边与江龙打趣。
“哎呀，你别说，看到那辆炸烂的吉普车，我可是……”江龙想说自己大哭了几场，可是又不好意思说。
“废话少说，你们快走吧。”乔子琴至今还为王参谋惋惜，不愿意提起往事，推了詹姆斯一把。
两个男人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头，一起等乔子琴出门。可是，看见她倚门望着他们不动身。
江龙催她：“乔医生，快走啊。”
詹姆斯看出来了：“乔，你不去？”
“又不是我动手术，我去干什么？”乔子琴笑嘻嘻地说。
“啊，不行的，”詹姆斯说，“你说过，陪我开刀……”
江龙也说：“你不是早就盼望给他手术吗？治好了，我们一起去重庆啊。”
詹姆斯的右手抱着江龙的肩膀：“江，好兄弟，我们，都一起，乔，你也一起，我们，一刻，也不，分离……”
乔子琴摇摇头：“大家都走了，谁看门？”
江龙大大咧咧说：“你们还带什么金银财宝来了吗？就是山洞也在这庙里头，还怕丢了不成？”
“我们千辛万苦带出来的东西，都放在这山洞里，如果掉了，那可是功亏一篑的。”
江龙马上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点点头：“是的是的，那些东西不能带到医院去，还是绑到我身上来吧！”
“不行的，你上床，和老婆，睡觉，不方便，的干活。”詹姆斯笑起来了，“没关系，山洞里，保险。”
“对对对，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谁能知道？”江龙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个陈明，他人呢？还不知道在哪里哩？”
“是啊，我还要等他回来，否则，找不到我们，他要着急的。”乔子琴说。
詹姆斯生气地一甩手：“这个陈明，关键时刻，跑到，哪里去了？”
江龙担心恽大姐的哥哥在外面等得急，拉着詹姆斯赶紧走：“我们快去吧，好不容易恽大姐请她哥哥说情，减免了治疗费，今天手术不就能结束吗，让她等陈明就是。”
乔子琴对江龙说：“你们先去吧！手术以后，也不要住在医院里，江龙，你把他带回来，把针药也带回来，我来护理他。”
“回这里来干什么？有住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开了刀的人，需要加强营养，寺庙你们都吃素。”
“这里安静，便于疗养。”
江龙朝乔子琴连连摇头：“我们的小院也很安静，医院里的饭菜也好些。”
乔子琴依然坚持：“还是住这里保险吧！”
“先把子弹取出来再说吧。”江龙拖着詹姆斯就跑，“快点，总管还在外面等着的。”
“乔，你是，我的，天使。做手术的，时候，不能，没有你啊！”詹姆斯被江龙拖着，脚不沾地地下山去，还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快点，来吧——”
隔了几个月不见，江龙比过去活络多了，他办事，她还是放心的。她只担心詹姆斯任性。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几乎到了耳鬓厮磨的阶段，子弹也像卡在自己身上一样，看着它取出来，那颗疼痛多日的心才能平复吧！
好在，他们出去不多久，慈航就来了，说詹姆斯化了妆，带个人去找到他，让他来看着山洞是不是？
乔子琴就像见到救星，说那边手术刻不容缓，而山洞里藏着他们重要的东西，大意不得。
慈航说自己事情很多，没有分身法。寺庙就是依山而建的，山洞也在寺庙里，这里没有人来的，锁上就是啊！
他一边说一边来锁门，跟着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乔医生：“陈明告诉我，一个男人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你们的情况。可是前面来了一个男人，后面怎么又来一个男人？”
“什么什么？我没听懂，怎么来了一个男人，又来一个男人？”
知客僧手把在门上说：“昨天下午，你回来不久，就有一个男人来找你们了。我看他只是一个人，而且把你们每个人说得分毫不差，我就说你们住华严洞。但是，今天又来个男人，就是刚才陪着那个外国人的，他上午也来问你们情况。”
“今天这个人，就是我们约定好在你这里会合的，叫江龙，昨天那个男人是谁？”乔子琴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昨天那个男人很瘦，小分头，扁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