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龙看恽大姐的鞋子也快烂了,可惜老倌只卖“抓地虎”,只得去另外的摊子给她买了一双。她说就买一双青布鞋行了,江龙不答应,哪怕多两个铜板,也要买一双更好的,暗红丝绒的布鞋。说没有成亲就住到一起了,连个聘礼都没有,买一双布鞋稍微好一点,好歹也是个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女人的眼眶湿润了,把脑袋扭到一边,不知道看什么?
江龙催她赶紧换鞋子,看她换鞋子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背后火辣辣的,像是长了几条尾巴。
一扭头,只见穿着几个穿绸布衣衫的家伙从后面包抄上来,周围的百姓一见这阵式,立马闪开了。
是个孩子都能看出来,这帮人绝非善良之辈,江龙一把拉起恽大姐:“快跑——”
他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拐过这条街,跑进了另外一趟大街。
等到跑到那条大街,江龙有些傻眼,这条大街虽然也有行人,但却是冷清得多。跑不多久,就会被他们捉住的。
江龙拉着恽大姐跑了很远也没能摆脱那帮人,距离倒越拉越近了。前面是个岔口,江龙按住腰间的家伙,心想,到了前面街口开他几枪也不能让他们捉住。
两人刚到街口,就见一大队学生游行队伍呼喊着口号迎面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夏勇。两人一照面,江龙就说:“我们给特务盯上了!”
夏勇眼睛示意江龙快藏在队伍里,学生队伍让开一条道,待他们通过又合拢起来,同时后面的学生跑到前面,把街道堵得死死的,继续呼喊着向前进发。
特务跑到街口被这一大队学生堵住,满眼都是横幅标语和小旗,等到他们终于挤过人群,哪里还有江龙两人的影子?
江龙两人一口气跑出镇子,一条小道通向另外的村落,只是这条道太直了,江龙才跑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吆喝着放枪。
他只好硬着头皮想继续往前跑,冷不丁从大路边的树后出来个人:“跟我走!”
两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又遇到了特务,只见那人头戴草帽,一身农民打扮,紧急间,跟着斜刺里钻进了树丛。
这是什么人?已经顾不得管他了,这人走得很快,根本不容江龙有问话的机会,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拐来拐去翻越一个土坡,又钻进了树丛,来到一处废弃的砖窑外,那人才停下身子。
江龙右手始终放在腰间,怕从砖窑后面突然蹦出几个特务,后有追兵,前有人挡,那可真是瓮中捉鳖,想跑都难。
那人摘下草帽,江龙才看清楚,这人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
江龙并不认识:“这位小兄弟,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笑着说:“你是江龙大哥吧,夏老师让我来接应你们的,我叫何广生,跟我走吧。”
夏老师是谁?会不会是夏勇?一定是的,江龙才放下心来,一边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一边跟着他往砖窑走。
砖窑已经塌了半边,雨水浸泡得地面尽是烂泥浆,才走到门口就差点滑一跤,一只手搀扶了他一把,抬头一看,喊了一声:“果然不错,原来你就是夏老师啊!”
夏勇笑嘻嘻的,朝他后面的女人说:“里面稀烂的,何必陷入两脚泥?”
他这么一说,恽大姐马上明白了,这是拒绝她进入了。只好在窑洞外面,找个背阴的地方坐着。
“她是谁?”待江龙进去了,夏勇才迫不及待地问他。
“啊,只是一起赶路去武汉的人……”
破旧的窑洞射进来一缕阳光,照着他有点扭捏的脸,夏勇马上明白了,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于是又追问了一句:“在哪里认识的?”
“鄱阳湖边上……乔医生就是被她救上岸的……”才正式见面,江龙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却让他先发制人,怀疑自己身边的女人了,压抑住自己的不高兴,马上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夏勇虽然大学毕业没几年,但是有知识有文化,从东北流落到内地,又在船上工作了两年,见多识广,察言观色更不在话下,赶紧把自己的情况对他说了。
原来,夏勇和船长落水以后都有一身好水性,几乎同时上岸。船长带他隐名埋姓,紧赶慢赶,潜水通过鬼子的封锁线,一直到国军驻地。船长联络到自己上司,受命去营救詹姆斯和执行特别任务……
夏勇则要回汉口向老板汇报情况,不想,刚过鄱阳湖就被日军阻住,没办法,只得躲藏伺机往回走,终于穿过了封锁线。一路上见到大批逃亡难民,又有学生组织抗日团体义演,便帮着救助百姓,同时还与学生一道,帮着救治战场下来的伤员。
因为参加过工作,年纪又比学生大几岁,因此被推举为学生领袖,大家都叫他夏老师。
说到这里,他特别强调了一句:“船长是军统的人,如果见到,要提防一点。”
江龙受夏勇的指派,才去给新四军送情报的,知道他亲近共字号的人,立即有了几分亲切感:“我知道,我们遇见他们了,现在是一个情报小组的一号人物,我们差点没死在他手里……”
“江师傅,你从小火轮上跳进长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信得过的人,我引以为同志——”夏勇说着,紧紧握住他的手。
江龙也握着他的手使劲摇:“今天,还亏得你救了我,”
“缘份啊!我们又走到一起来了。”夏勇问,“詹姆斯、乔医生、老陈他们怎么样?到哪去了?”
“反正没有淹死,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后来我生病……”老陈他们把自己丢下了,真有点不厚道,但是不便说出口,“可能,正在往武汉赶,或者已经到武汉了……”
“那就好,我就担心,乔医生不会水,詹姆斯又受了伤……”
这个时候,江龙才觉得,为恽大姐表功的时候到了,嘴朝砖窑外面呶呶:“这个女人,是湖边的打鱼人,丈夫和孩子都死了,白天怕鬼子,为了生活,只有晚上去钓鱼,正好看见我们船翻了……乔医生被冲到岸边来,就把她救上来了……”
夏勇想说,那时候可是风雨交加的……可是见他的神情,明显在袒护这个女人,没有直说,问詹姆斯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我救上来的哦,他可是我们的保护对象,”江龙不无自豪地说,“正好看见这家人有灯光,我们进去,三个人就会合了。恽大姐要到武汉去投靠堂哥,我们就一起走……”
“哦,这还真巧……”夏勇有几分明白了,可能,陈明想摆脱这个女人,才甩了江龙的吧!
听他的口气,与陈明怀疑的口吻差不多,江龙依然不甘心,继续举例:“在贵池,她烧了鬼子的军火库,我们才能从下水道出来;洪岭一战,我在敌人后方放火,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伍团长送信的,让他们打个大胜仗,我们也捞了几十个银元哩。”
见他咧着嘴像盛开的荷花,夏勇这才相信了。宽慰地拍拍他肩膀:“江师傅,别多心,多长个心眼没坏处。国统区太复杂,出现日本特务司空见惯,不仅有日本特务,还有日本人培训出来的汉奸,还有军统特工人员,让我们防不胜防啊。”
江龙也承认,一路上危机四伏,有几回都差点送命,不知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夏勇年少老成,告诉江龙,自己人多,也叫同学们留意的,一直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可能,陈队长经验丰富,知道目标显著,没有从人多的地方经过,说不定已经到武汉了。那么大座城市,你怎么找他们呢?
“我把恽大姐送到他堂哥那里,就到一座寺庙……就能联系上他们。”江龙本来想要把地方说出来的,想一想只说了一半,但最后还是邀请他,“我们一起走吧!”
“我当然要到武汉,还要找我们轮船公司汇报,但是,木港镇已经危险了,这一批学生我也要把他们带走,你们赶快离开这里……”
江龙也知道,已经被特务盯上了,是得赶紧走,但是,自己的行李可以不要,但还有枪支呢!
夏勇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只有再把你们包一次饺子了……”
江龙明白他的意思,会心一笑。
两人走出砖窑,夏勇看见叫恽大姐靠着砖窑外墙站着,冲她笑笑。就叫在砖窑顶放哨的何广生下来,让他和江龙换了衣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阵。见他走了,这才叫上这两个男女,一起朝来路走去。
走到大路边上的树林子不久,何广生就带着学生的大部队来了。还带来了一套女学生的服装,让恽大姐解散了发髻,披下头发,塞进衣领里,远远看去,也像个女学生了。再让他们两个夹在学生队伍里,浩浩荡荡的队伍又开到镇上。
这一回,夏勇的演讲就在王老客栈对门,等人们全围过去的时候,江东与恽大姐趁机溜进了客栈。一个去收拾行李,一个到柜台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