鹈饲暂时打住了话头，等待着河内介的反应。
其实，他此番登门造访的目的，绝非河内介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然，让中山大纳言理解主君齐昭的立场的确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但，他的任务还不止这些。
他想要弄清楚，黑船突然来袭之后，齐昭制定的哪些策略会得到世间的有识之士的支持，又有哪些会遭到反对。
将军家庆身亡，传言其嗣子家祥(家定)平庸无能。因此，水户齐昭制定的政策注定对幕府，乃至对日本今后的命运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不过，齐昭身上也有太多的坏毛病。
齐昭是水户家第八代藩主武公治纪的第三子，他继承长兄齐脩之位成为第十代藩主。文政12年（1829年）至15年间执掌藩政，弘化元年（1844年）因专横傲慢、独断专行，又因扩张军备和大兴土木触犯了幕府的禁令，被幕府勒令闭门反思，他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如今就是这个一身坏脾气的齐昭为了辅佐阿部正弘而不得不隔日登城。齐昭不但遭到将军身边的女眷们的厌恶，而且在各级大名之间也树敌颇多。
主君是否能够赢得世间有识之士的支持呢？
鹈饲不惜泄露将军去世的消息，就是想要从河内介这里先探探口风。
吉左卫门打住话头，将扇子竖在膝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河内介。河内介一时竟没找到合适的回答。
因为，河内介还想了解更多的信息。
“那，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河内介说着，将便条还给吉左卫门。
“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吉左卫门直截了当地说道。
“如果您是天皇陛下的亲信，假设陛下向您问计，您是主和还是主战呢？”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
河内介更加为难了。
任凭吉左卫门怎么追问，他也不能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对于佩里不可一世的恐吓行为，他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感到震惊和激愤，除此之外，并未有更多的想法。
“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吉左卫门也不露声色地附和道。
“区区四艘黑船，已经把日本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江户城里流传着讽刺幕府的打油诗。”
说着，他低垂着眼帘，开始吟诵起来。
铭茶上喜撰，闲来饮四杯。
惊醒太平梦，夜夙不能寐。
“虽然是首打油诗，却值得我们深思。诗里由‘上喜撰茶’折射出的区区四”
“上喜撰”是产于日本宇治地区的一种高级绿茶品牌，其日语发音与佩里率领的“蒸汽船”相同。这首打油诗通过过惯安逸生活的日本人闲时不经意间喝上四杯“上喜撰”茶，折射出不期而至的四艘“蒸汽船”的到来对日本社会产生的巨大冲击。
艘蒸汽船的到来，就让我们这些位居士农工商四民之上的武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听说，听到佩里炮声的那天晚上，上至老中下至诸大名的家臣，个个一夜都没能合眼啊。
“是呀，真是‘蒸汽船到来，惊醒太平梦’啊！”
“不过，人们是否已经从太平梦中彻底惊醒了呢？只怕有些人只是睡得迷迷糊糊，还在半梦半醒之中呢。”
说完，吉左卫门将立在左膝上的折扇拿在右手，不说话了。
这时，河内介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此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吉左卫门话中的全部含义，但是，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乳母怀中的祐宫，那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小的脸庞是那么苍白。
其实，这里也有一位夜里无法安然入睡的人哪。
为了掩饰心中的激动，河内介说道：
“原来如此，我有点明白你提问的意思了。如此看来，水户大人主张开战而不能求和，决一死战才能使日本人真正地觉醒。”
“不，还不是那么简单。”
吉左卫门脸上露出一副特别认真的神情，摇摇头说。
“大人还想警告世人，如果不号召国民决一死战，日本就会灭亡。”
“如此说来，即使没有任何胜算，也要……”
“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就像打油诗里说的那样，我们不惜违背国法，在浦贺接受了国书；美国人向着江户发射炮弹，也无力反抗……这些都是事实，主君也一定心知肚明。”
“所谓‘决一死战’原来是言不由衷的不实之词啊。”
河内介这才恍然大悟，说道：
“齐昭大人明知日本毫无招架之力，却煽动一无所知的百姓投入战斗。这都是骗人的把戏，有违正大光明、诚实正直的君子之风。”
吉左卫门不以为然地说道：
“主君以为，唯有此举方能救日本于危难之中，否则日本必定灭亡无疑。”
“你们的想法太可怕了！”
河内介不假思索地厉声说道：
“这一切实在出乎皇室的意料……皇室一向光明正大、诚实守信，绝不会用谎言欺骗天下。难道鹈饲大人您会违心地认为政治就是欺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