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许是在舞场上燃烧的恋情,舞场上的陆小曼一出现,常常会引起骚动。她的眼睛如一弯新月含着笑靥,光萤的皮肤,眉眼若黛,美艳轻盈的体态翩翩起舞,让舞场上的男宾无不为之动容。徐志摩也算是社交场上的老手了,但看着舞场上灿若仙子的陆小曼还是感到惊艳和怦然心动。
舞会上,爵士音乐一响,徐志摩立刻上前邀陆小曼共舞一曲。徐志摩是舞场高手,他俩娴熟的舞步,配着优美的仪态,顿时让其他的舞伴黯然失色。在小号和萨克斯的嘹亮声中,他俩的舞步优美和谐,一个是窈窕淑女美目盼兮,一个是风流才子含情脉脉。他俩在爵士乐欢快的节奏中,心有灵犀地演绎了一场浪漫的舞蹈。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自从徐志摩看上了王赓的漂亮太太后,便常找理由去他们家拜访。徐志摩有心邀请他们夫妻俩一起出去游玩,王赓常常因为公务繁忙懒于花哨的社交,他对徐志摩说,我今天很忙,让小曼陪你去玩吧。有时陆小曼要他陪她出去,他也会说同样的话,让志摩陪你去玩吧。
王赓这个粗心的男人,以为婚姻是他军服上的衔徽,永远从属他的荣誉。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摘去他的衔徽。
徐志摩和陆小曼在王赓的首肯下,自由而恣意地游乐着。他们一起去爬长城,到西山赏红叶,他们逛天桥听戏,到茶社品茗。新月社义演《春香闹学》一阕,徐志摩扮演老学究,小曼扮演丫环。徐志摩是一个极会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凡王赓所短,他必续己所长。他温情脉脉地陪同着陆小曼百依百顺,陪她聊天为她写诗,让陆小曼几近凋零的心如得雨露的滋润。陆小曼忽然想,这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又知女人心的徐志摩,不正是自己内心渴求的理想爱人吗。在这之前,陆小曼婚姻的痛苦无人诉说,她得维持着她的体面和高傲的心。与徐志摩的相处,她内火如岩浆爆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徐志摩。她对徐志摩说,可叹我从小心高气傲,想享受别的女人不大容易得到的一切,而结果现在反成了一个一切都不如人的人。其实我不羡富贵,也不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谁知连这样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的孤单……
而此刻的徐志摩,感情因失去了林徽因,正处于一个真空时期,他也正迫不及待地为爱情找到一个栖息的地方。
其实,徐志摩与陆小曼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俩人都是为情而不顾一切的情种,俩人都喜欢风花雪月的浪漫。他们不再流连喧哗的舞厅,也回避了灯红酒绿酒宴。两个人悄悄地去寂静的大自然里幽会,讲那些甜得发腻的情话,倾吐火一样的激情。说不清到底谁爱谁更深一些。他们尽情地享受着神秘的二人世界,而把真实的世界都忘却了。这时,徐志摩写下了《雪花的快乐》这首诗,来表达自己热烈飞扬的心情。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也许他们都太兴奋了,太忘我。有时甚至忘记了陆小曼是使君有夫的女人。陆小曼母亲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早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她不敢声张,生怕让外人知道,女人出轨在当时是奇耻大辱。背地里,陆小曼的母亲嚎啕大哭着,拼命地规劝着女儿,那哭声如一道道鞭子抽在陆小曼那滴血的心上。面对家庭的压力,陆小曼曾犹豫过,她不想让年迈的父母再为她操心。可是她的心扭曲不了,她早已不爱那个叫王赓的男人了。
这时,仕途上的王赓春风得意,被提拔为哈尔滨警察局局长,他却没有意识到婚姻正如一只风雨飘摇的船,正潜在着沉没的危险。王赓去哈尔滨上任时,陆小曼没有跟着他去。而是留在母亲的家里。她如一只鸟儿松了羁绊而自由地飞了出来。她频频参加各种聚会,到交际场出风头,又回到结婚前的陆小曼的生活了。
也许是陆夫人的嘱咐,也许王府人早有察觉,徐志摩再去拜访陆小曼常常会受到门房的挡驾。徐志摩为见陆小曼一面常常要贿赂门房,后来门房知道他求见心切便见风涨行市,徐志摩每次进王府竟然勒索到五百元。再后来,连丫环们也知道要敲诈徐志摩了,她们把徐志摩送给陆小曼的法国高档香水和名贵饰品都悄悄地藏匿起来,连陆小曼让她们送寄出去的情书也被她们一并没收。陆小曼是有苦说不出来,只好用英文写信,趁空自己出去投寄。外国有句谚语说得很精辟,爱情与打喷嚏是一样不可阻挡的。不管他们相恋再难,但他们彼此的热恋却到了不可遏止的程度。
徐志摩把与陆小曼的爱情看作他春的投生。他写道:
昨晚上,
再前一晚也是的,
在春雨的猖狂中
春
投生入残冬的尸体
不觉得脚下的松软,
耳鬓间的温驯吗?
树枝上浮着青,
潭里的水漾成无限的缠绵;
再有你我肢体上
胸膛间的异样的跳动;
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
我在更敏锐的消受
你的媚,吞咽
你的连珠的笑;
你不觉得我的手臂
更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
我的呼吸投射在你的身上
如同万千的飞萤投向火焰?
这些,还有别的许多说不尽的,
和着鸟雀们的热情的回荡,
都在手携手的赞美着
春的投生。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徐志摩和陆小曼这样的名人。世俗的眼睛常常无处不在地窥视着,关于他们偷情的花边新闻四处风传着,一个是风流倜傥的新诗人,一个是有夫之妇的社交名媛,这是个多么好的八卦话题。他俩的地下恋情堪比一场好莱坞的爱情大片更能吸引人的眼球。
徐志摩,一个饱受西方罗曼蒂克思想熏陶的男人,他的每一次恋情都是骇世惊俗的,在英国时,他是个有妇之夫,却为追求一位纯情少女,不惜与原配夫人离婚,成了中国文明离婚的第一人。在苦追数年未果后,又与一位有夫之妇发生恋情。他以决不妥协的感情姿态,把民国道德的天空撕开了一个口子,注入了玫瑰色的光泽,让传统的社会乱了方寸。他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如同投入传统社会的一颗闷雷,烧得满地滚火。他的不拘一格的浪漫行事,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就连鲁迅都骂徐志摩是个只会玩女人的花花公子。
徐陆之恋的风声终于让王赓有所耳闻。为此,王赓匆匆地赶回北平,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娇美柔弱的陆小曼,厉声质问她这场恋情的真伪。陆小曼不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对面,手不停地绞一块白色的丝帕,她不能承认也不愿否认,她只能用沉默来作武器。王赓到底是武夫出身,再好的性格也容不得老婆给他戴绿帽子的事。他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对着陆小曼咆哮着,叫她彻底交代这段恋情。娇弱的陆小曼哪见过这种阵势,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几乎软瘫下来。看着面无人色的陆小曼,王赓举起枪的手无力地垂下。俄顷,枪掉在地上,他摔门而去。
此时的王赓已经是孙传芳五省联军总司令部参谋长。他位居高官,手上掌握着生杀大权,在乱世中有枪为王,杀死一个横刀夺爱的徐志摩简单得如捏死一只苍蝇。可庆幸的是王赓没有这样做,他在美留学多年,饱受西方教育,是一个很绅士的男人。虽然他对此事痛恨至极,但最后还是保持了他绅士的姿态。
但是,陆小曼自从看见王赓掏出枪来时,心彻底地凉了,她对王赓从失望转变成恐惧了。
陆小曼的家人唯恐闹出事来。想,只有阻断陆小曼与徐志摩的交往,才能阻断他们的恋情。他们决定把陆小曼带到上海的家中小住,以为这样就可以断绝他们的来往。岂料陆家一行,刚刚在上海北站下车,那边家人就已经看见了徐志摩从另外一个车厢下车。他们只有沮丧地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徐志摩苦追陆小曼到上海后无果,又转道去了南京。他独自走到扬子江边,想着他们被世俗阻隔的爱情,无限地悲哀。路边有个卖莲蓬的老媪在高声叫卖,他看着莲蓬,突然心生悲情,竟觉得此时自己的心如同一个血莲蓬,上面都是窟窿。他随即写下了这首《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噩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
除非是天翻——但谁能想象那一天?
尽管徐志摩是个我行我素、不计后果的人,但终因都是名人,徐、陆、王的三角恋情在民国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特别是对徐志摩的唾骂声、指责声一片。当时北平、上海的一些报纸争相刊登他们的花边新闻,字里行间都是指责徐志摩是破坏朋友家庭的伪君子,骂陆小曼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在徐志摩的朋友中,除了少数几人如胡适、梁实秋、郁达夫和刘海粟等朋友尚能理解他的行为外,其他的人对徐志摩也是一片指责。徐志摩不得不面临着四面楚歌的境地。面对世俗的世界,他悲愤地写道: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跟着我来,
我的恋爱!
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
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
顺着我的指头看,
那天边一小星的蓝——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小艇,
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辞别了人间,永远!
在徐志摩最尴尬最狼狈时,泰戈尔的秘书恩厚之来了封信,说泰戈尔极其想念他,约他到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会面。胡适与徐志摩商量,让他正好借这个理由到国外去避避风头。一来可以与他真心崇拜的泰戈尔先生见面;二也可以到国外换换空气,让他头脑冷静下来,有益于下一步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爱情有时也如一段苦旅,你必须跋涉千难万险,才能到达彼岸。有时也如一段折子戏,在铿锵锵的锣鼓中开场,在戏进高潮处,要放一下,留个悬念,且听下回分解。分别对恋人来说是伤感而痛苦的,但对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也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好办法。别离,能让曲高和寡的恋情归隐起来,等到风平浪静拨云见日时,再携手放歌。我每过不知名的墓园也往往进去留连,那时情绪不定是伤悲,不定是感触,有风听风,在块块的墓碑间且自徘徊,待斜阳淡了再计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