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一点知觉。
赫伯特先生感到他好像被人半拖半背着，很慢很慢地在往前走。
那片荒野，那片墓地，那个花盆，在他眯成一条缝的模糊视线里，越来越远。
这个方向，应该是北面。
“不要管我了，回去抱着你的绒球葱，一个人走吧。”
他很想说出这句话，可就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恍恍惚惚间，好像有只小手，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伤口。
赫伯特先生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
“老板，伤口都感染了，也不知道告诉露露。”
迷迷糊糊间，赫伯特先生听到这样一个嗔怪的声音。
许久，他好像被安放到了一处半潮湿半干燥的岩壁旁。这儿大概是避光的，很少有风吹进来，安静得让人想要这么一直一直地睡下去。可赫伯特先生知道，他不能睡，倘若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大抵是很难活下去的。
赫伯特先生于是尽力地睁开眼睛，他的视线上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光雾，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堆柴火，正在旺盛地燃烧着，下面是成捆的干枯树枝，大多已经成了黑色的废料。
右臂上似乎被粗略地包扎了，还有黑色的血渗出来。
露露呢？他费力地翻了个身，发现这是一处山洞，天色已经完全地黑下去了。
洞口，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在努力地拖动着一棵坏死的云杉树，好挡住风口，不让那些冷风吹进来。
“赫伯特，你可真该死。”
他心里骂着自己，只得艰难地扶着岩壁，站起身来，这才感到四肢麻木无力，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右臂上缠绕的纱布，此时也已经被染得污黑，痛楚使他清醒了许多。
赫伯特先生挪步到洞口，可能是因为太过安静了吧，即使他发出的声音很小，也不小心惊动了小姑娘。
她指节分明的小手一停，连忙转过身来，想要去搀住他：“老板，你别乱动。”
“别管我，”他的声音低沉而虚弱，“去，火种快要灭了，我的背包里有打火石。”
露露抓着赫伯特先生的胳膊，等到他慢慢坐下来，才去到火堆的旁边，拾起满是尘土的背包，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出一块灰黑色的小石头，往那些还未燃烧的干枯树枝上，轻轻地蹭了几下，便往外迸裂出好多火星儿，火苗也蹿得更高了。
他透过那棵坏死的云杉树杈间的缝隙，能看到深邃的夜空：“露露，你再找找。如果没记错，背包里面应该还有一瓶外敷用药水。”
“是。”小姑娘竖起耳朵来，不敢落下一个字。
很快，赫伯特先生接过那瓶闪烁着微光的药水，解开已经全黑的纱布，往上轻轻地倒了一点儿，均匀涂抹开来。
“嘶。”好疼。
他又取出一块崭新的纱布来，重新包扎好。这外伤大概很快就能好了吧。
回想起白天经历的种种，赫伯特先生有些担心接下来的路。这才出行第一天，路经一片小小的墓地，就遭遇了一场恶战，幸亏他速战速决，不然不只是他，就连露露都可能受伤。
“老，老板。”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不会也被同化成那种怪物吧。”
“不会的。”赫伯特先生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能感到伤势在好转了，“只是普通的感染，外伤。如果是那种尸毒，我已经撑不到现在了。”
“血虽然不流了，可老板还需要静养。”她仍然担心地说，“要不我们在这儿停留一天吧。”
赫伯特先生当即否定，“不行。”
“为什么？”小姑娘很是不解。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倒也不再需要扶着岩壁了：“这地方不干净，根本不能久待。”
言毕，赫伯特先生打量了一番四周，这才觉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那盆绒球葱呢？”
他的声音小小的颤抖了一下。因为他知道，露露有多喜欢那株紫色的植物。
“不在了。”小姑娘低着头，为此她还犹豫了好一会儿。
赫伯特先生也猜想得到，露露为了把他带到这个山洞里来，那么大的一盆花肯定是拿不了的。没想到现在仍然没能取回来。
“你在这儿看着火，我去取它。”他作出了决定。
不等小姑娘表个态，赫伯特先生就拖着身体，钻出洞口去，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等……”露露没能留住他，只好气呼呼地坐下来，望着火苗的影子，哼的一声。
……
赫伯特先生回身往南边去找。他猜测现在应该是午夜，正赶上天色最黑的时候，能见度已经不足六七米了。
幸运的是，他的方向感仍然如此敏锐，才向前摸索了一百来米，就感觉脚上踢到了什么东西，根据这个硬度来判断，是粘土砖块一类的东西。
“找到了。”赫伯特先生连忙蹲下身来查看，那株绒球葱仍然安静的躲在泥土里，没有任何的损伤，只是在晚风中摇曳的样子，让人觉得颜色很黯淡。
他搬起花盆，就要原路返回。
赫伯特先生抽动了一下鼻子，发现空气中的气味不对，好像是刚出城镇那会儿就闻见的死人气息，还有点腐烂的臭味。在接近于失明的夜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好像又惊动什么东西了。
突然之间，赫伯特先生的面前闪过了一道绿色的光，细长细长的，突兀而诡异。
“它们来了。”
远处的墓地里，有什么东西在攒动，黑压压的，往赫伯特先生这儿聚拢。
他不再过多的逗留，转身就飞快地逃跑。
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赫伯特先生一直说的那些脏东西，现在已经蔓延到这儿来了，这说明，那个小城镇，还有他们的花店，都已经变成了无人区。
露露听到山洞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赫伯特先生的动作很快，才刚刚出去不到十来分钟，就回到了这里，放下了花盆。
轰的一声，他将那棵坏死的云杉木给彻底堵死了洞口，阻绝了山洞的进出。
“老板……”露露叫了一声，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不清楚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进山洞的深处。”他打断了小姑娘。现在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无比的宝贵和重要，他们这一天行进的路程还是太短了，要不是这片该死的墓地，他们一定能走得更远。
现在，为了不让那些脏东西找到这里，赫伯特先生不得不选择换条路，改为从这个天然的山洞往里进发。
当然，想要从这里通向山的另一面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他们现在洞口处，并没有感到炎热，而且有些潮湿，说明里面一定是有活水的，而正如前面所说，越过这座山峰，马上就要进到一个中型的沙漠里去。他们没有足够的淡水资源，正好可以在这里找一找。
“快。”赫伯特先生掰下两根云杉树枝，倒也有个手腕粗细，快速地作了一下处理，将它们的树皮给剥去，绑上一些易燃的松针，伸进火堆里，便做出了两只简易的火把，将其中较长的一只递给了露露。
这会儿小姑娘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于是熄灭了火，待到冷却后，抓出一些烧完的木炭，放到洞口通风的地方，大量的呛鼻气味传播开来，一直到洞口外面。
“就这样，”赫伯特先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大概可以挡住我们身上的人肉味儿。”
“啊？”听到这话，小姑娘吓了一跳，“外面的东西还吃人吗……”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但是应该会很喜欢吃香香软软的女孩子。”
露露可怜兮兮地抓住赫伯特先生的手，把小脑袋凑上去蹭了蹭，“老板，它们进不来的吧？”
赫伯特先生诡异地一笑，一把揽住她，竟然扛到了肩膀上：“我这就把你送出去。”
“呜啊——”露露挥舞着小拳头。
赫伯特先生把她放下来，“好了，不闹了。”
“诶……”小姑娘还没玩够，一副意犹未尽地舔舔小嘴唇，“老板，你到底在外面看到什么啦？”
“就是我说过的，那些已经占领城镇了的脏东西。”他表情凝重地说。
“那，那我们的花店……”她一怔。
“应该已经被拆掉了吧。”一提到这个，赫伯特先生也有点失落。
小姑娘沉吟，拖长的绵软尾音很好听：“没关系的，我们走吧。”
“嗯。”赫伯特先生背上肩包，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令人欣慰的是，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打着火把，开始往山洞的里面探索。一开始还是平直的道路，可没走多远，就开始越来越低了。就像是未经打磨的山路，岩壁出奇的光滑，一不注意就会摔倒。
小姑娘矮着身子，拉着花盆一点点的走。赫伯特先生也不催促，因为往往是等到他探过一遍路，再回身去叫露露往前走。
“这里很陡，很滑，小心点儿。”
“前面是一个拐弯口，注意。”
“来，喝点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