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儿?”
熟悉的声音在女子身后响起,站在吊桥前望着远方风景的晏庄诧异回首。
一名身着松江细布直裰的年轻男子朝她疾步行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道:“果真是你!”
约莫是失去了躯体的缘故,晏庄的五感已逐步弱化,触感已变得大不如从前敏锐,但她依然能感受得出这双大掌的主人用尽了力气合握住她的手。
晏庄仰面,凝视着郁时润清癯的脸庞,心中好一阵怅然。思及二人之间曾发生过的种种,她就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郁时润。
晏庄将手抽回道:“我已听荆大人说了,我会在此地遇见一位故人,想不到竟然是你,你怎的也来到了这里?”
郁时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心中泛起了一阵苦意。他惆怅道:“你也晓得,我身子骨一向不好,自从与你发生了那桩事情以后,家里就一直没安宁过。这段日子我过得不太好,尤其是在听闻你过世的消息后,就更……唉,总之没过多久我便撒手人寰了。你呢,你在此处过得可好?”
原来他是病故的。晏庄露出苦笑,望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风景道:“你瞧瞧这四处,还能有比来到这儿更糟糕的经历吗?”
郁时润一时无言以对。是啊,这儿可是阴曹地府,他们都已经过世了,人死如灯灭,到了这里还能好到哪里去?继而叹道:“是我糊涂了。”
晏庄笑笑,不再多言,气氛一时冷凝了下来。
郁时润看得出晏庄不大想搭理他的模样,不禁在心中自嘲,这也是他应受的待遇。
他凝视着晏庄优美的侧颜,见佳人樱唇略显泛白,脸上虽挂着笑意,但那微垂的黛眉却掩不住女儿家心中的愁绪,蓦然令他感到心痛。
好端端的一位明秀佳人,若非受他糟践,也不至落到如此下场。
晏庄会投湖自尽,全是因他所致。
如若那日在英国公府的桃花宴上他始终紧绷心弦,又怎会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如若那日不是他喝得太过迷糊,又怎敢让一个连面貌都记不清的小丫鬟搀扶着他去长碧轩休息?若是当时他知晓晏庄就躺在屋中小憩,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跨进那个门槛。
昔日郁家派人去晏府退亲一事已害得晏庄闺名受损,他已对不住晏庄一次,又怎敢再给晏庄添麻烦?只恨那些卑鄙小人着实可恶至极,为了毁掉英国公府的声誉,竟把主意打到了晏庄身上。
事情演变至今日的局面,郁时润觉得自己实在是脱不掉一份责任,不禁惭愧对晏庄道:“对不起,是我害苦了你!”
晏庄摇首,不知说什么为妙。她对郁时润不是没有过恨意,只是她与郁时润曾发生的过往种种,早在她嫁入英国公府的那一刻便都烟消云散了,之后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她心底也明白,郁时润亦是被奸人所害,她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一次对她清白的诬蔑不至于让她万念俱灰,甚至失去生存的意志,只是此前所经历过的种种腌臜之事已累积到了顶点,仿佛似千斤巨石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面对殷家众人的百般责难与夫君的轻视,她一气之下选择了以死自证清白。
说到底,是她太过自卑无能,终因这份懦弱而害死了自己。
如今再说什么已是于事无补,他们两个孤魂野鬼又何必总是纠结于生前之事?
晏庄遂转了话题道:“我们已经死了,早晚都要去投胎,据说喝了孟婆汤会忘掉生前记忆,此生的至亲至爱之人都会忘掉,你舍不舍得?”
郁时润道:“舍不得又能如何?反正都已经死了。人一生之中有太多的喜怒哀乐,若都带到来世未免太过累赘,只肖一碗孟婆汤便能统统忘掉,那是再好不过。只可惜我生前有宏志未来得及实现,如今死后方感后悔活着的时候不该作践自己,如今就这样英年早逝了,倒是在人世间留下了不少遗憾。”
这倒是。晏庄心道。
郁时润正当如日中天,乃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科状元,若非受流言所累,也不至忧郁而终。若是他还活着,有身为皇亲国戚的白家相助,定然会一路平步青云,就这么去了着实可惜,尤其是死后还背负着与英国公世子夫人有私奸的骂名,就是死也死得不干净。
郁时润纳闷道:“你早我过世半个月,为何还未投胎?”他病逝之后魂魄便离体,莫名其妙来到这条烟波大道上,一路行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引导他,将他牵引至此地。那声音自称姓“荆”,便是晏庄口中的“荆大人”。
晏庄道:“我也不知荆大人究竟有何打算,我来这里半个月了,她却从未跟我提及投胎的事宜,我便终日无所事事在这吊桥附近游荡,直至现在。”
“那还要等多久?”郁时润道,虽然他十分乐意再与晏庄多相处一会儿,但晏庄显然不情愿,尤其是二人之间还曾发生过那种难堪的事情,再这样待下去也是徒增尴尬,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一个略显清寒的女子声音倏然在他们耳旁响起道:“不用等多久了,我这不是来了?”
是荆鬼使!
郁时润连忙请教道:“荆大人,您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我们既已身死,接下来不是应该马上去投胎才是吗?”
荆鬼使由始至终都未曾现身,能让他们感受到的只是一个清越好听的女子声音。荆鬼使道:“近来地府公务剧增,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是以一直没能跟晏庄好好解释这件事,既然你也到了这里,我正好可以与你们一同说清楚。这也是你们的运气,新阎君践祚,施恩地府,是以百年之内但凡是生前不曾为恶的冤死者,皆有机会争取返阳的权利。你们二人有幸获此恩典,该是高兴才对。”
晏庄一怔,她可曾听错?问:“荆大人,您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