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冰冷的绝望涌上心头,她突然惨烈的笑出来。
不过是无心的一句玩笑,居然要用这种方式偿还,她果然是最不受命运待见的那一个。
忽然的,压在她身上的少年停止动作,皱皱眉头。
“你,去问他罗嗦什么!”他对旁边伙伴晃晃下巴。
那人松开关娜跑过去,隔了一小会回来,笑道:
“那白痴问你脱她衣服干什么?”
少年扬着眉:“妈的!让他回家问他妈去!”
几个男孩都狂笑,一边比出猥亵的手势。
“他说,他就是让咱们教训她一下,别惹出事来!”
“跟他说,少给我废话,再叽叽歪歪,连他一块教训!”
冷不防身下的女人回过神来,早蓄势待发,看他不备,一膝盖顶上他命根子。
他凄厉的嘶叫让同伙们怔了一怔,关娜趁乱挣脱一个,另一个仍惯性的死命抓着她,她急的几乎要尖叫,正在这瞬间,有人加入战团,一家伙砸在捏住她手腕的人胳膊上,那人还没来及痛叫,关娜和她的救兵已经飞奔出了人群。
“小昭,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一处暗巷,他们只能暂时躲在这里。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远远近近的。于是他们几乎仅敢用气声交流。
“姐……”
他从未如此怯弱的看过她,就像他从未叫过她姐。
突然她全都明白了,她恨不得给这男孩狠狠的一耳光。可她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让他们这么干,我就是气你老是气妈,每次……每次你走了她都哭,我……”
“别说了!”她低声打断他:“把你手机拿给我,报警。”
他不肯:“姐,姐。这不行,不行。”他哀求地看她,嘴唇哆嗦:“警察来抓到他们,他们一定会供出我的,我就完了,姐,我就完了。”
她也恨得颤抖起来:“那你要怎么办,啊?让我出去给他们上?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
他这时完全显出一副六神无主的孩子模样,只是可怜的看着她。
黑暗中,有冷笑声,在巷口响起。
少年阴沉地靠在墙上,玩弄着他的藏刀。看着这个挣扎的漂亮女人,下身不曾消失的疼痛让他诅咒一声:
“你们他妈的快点,我还等着刮花这贱女人的脸。”
“楚昭那小子跑了。”
“跑就跑了,他又不敢报警。”
仿佛是回声似的,从那阴暗处应答他:
“我报警了,放开她!”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对面走来的男孩身上。
“楚昭,你搞什么鬼!”
“我报警了,110一分钟后就会到。你们放开我姐,快走吧。”楚昭隔着他们四五米远,面色警惕,身体稍稍后倾,是拔腿就跑的预备动作。
“你少废话,这会儿认得她是你姐了?谁找我们来强奸你姐的?”
“我没有!”
“没有,谁信呢?”少年冷漠地看他:“别玩花招,我们也不跟你算帐,等兄弟们搞定了……”
这时有尖锐的警笛声响起,打断他,他脸部的线条立刻紧张而狰狞起来:
“楚昭!你真报警?你疯了?”
关娜坐在长椅上微微发抖,一个警察递给她一杯热水。
“谢谢。”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接着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
隔壁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吓得手一抖,整杯水泼翻在地上。
“你没事吧?”有人快步走过来,帮她拾起一次性茶杯。
“没,没事。”关娜一抬头,两人都怔了。
上次那个小警察,苏澈。
他和她都还没来及说话,忽然有由远及近的嗓音传来:
“娜娜!娜娜!”
关娜站起来,跑过去:“妈?!”
她母亲满头的汗: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关娜答道,嗓音却有些哽。
母亲的手抚在她发上:“那就好,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关娜如同回到了小女孩的时代,乖乖地让母亲安抚,随口问道。
对方的神情凝固了一两秒,突然对她笑了笑。
关娜所感受到的温暖在这一瞬间突然全都变了味,母亲此刻的笑容,不是慈爱,不是关怀,而是——有求于人时的心虚及巴结。
她这样聪明敏感的一个人,当然也立刻就想到了,只是她还有些不太肯相信。
她瞠视着自己的母亲,后者的手还放在她发间,是收不回来的尴尬姿态。
“娜娜,你知道……那个……我听小昭说了……他是一时糊涂……再说他也救你了……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关娜的牙齿嵌进下唇里,有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她唇齿间,她也不觉得。
渐渐的,她嘴角有惨淡的笑意绽放:
“您是说,让我告诉人家,其实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不过是喝多了,打打闹闹而已?”
“……娜娜,小昭他……”
“您知不知道,我就在半个小时前,差点被这五个小孩子轮奸?”
“小昭……”
“小昭,小昭是您儿子,小昭是我弟弟。”她慢慢地说:“刚才我坐在那里,已经考虑过。不然怎么说我们是母女呢,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我怎么真的和他计较。”
“所以您何必跑这一趟,何必跑来跟我说这些。”
“对了,还有,我今天和卢方约好了,明天请他吃饭,谈小昭上学的事。可是我很累,真的很累,所以如果您有空,替我去吧,这是您儿子的前途。”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喑哑,残败到连不下去。
她母亲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然后开始掩面哭泣:
“娜娜,娜娜,妈妈对不起。”
关娜看也不看她一眼,默默从她手中挣开,转身离去。
苏澈把她的包交给她:
“你清点一下,除了手机摔坏了,其他的,应该都在这。”
她木然的接过,随手翻了翻,心不在焉。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心里难受?”
她看他一眼,隔了两秒开始笑:“我有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他有些讶异,但还是点点头:“你说。”
“HOW ARE YOU?知道是什么意思不?”
他很警觉,不回答。
她果然根本没指望他答她,自己公布:“怎么是你?再来一个,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说完笑一笑,有些疲倦的样子:“老段子了,不过是不是很应景?应该是你说给我听才对,怎么老是你?一个女人,怎么三天两头进局子?”
苏澈看着她,她显然不如他第一次见她那么光鲜亮丽,她现在又脆弱又狼狈,活像个受了委屈又拗着不肯哭的小孩子。
周明宇靠在阳台上吸烟,从这里看过去,城市大半都尽收眼底,无声的流丽灿烂,一整个尘世,似乎与他无关。
不远处是银行核算中心的塔楼,灯灭了,巨大的荧光时钟仿佛悬浮在夜空中,其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合于零点,再逐渐分裂出细小的角度。
周明宇把烟掐灭在手边的一盆金边吊兰的土壤里,再次摁下重拨键: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还以为她不会玩小女人的那一套,这算什么?
他索性关了手机,回到房间,四处看看,又把电话线拔掉。
那就谁也找不着谁,多清净。
他连睡衣都没有换,关了灯,在床上躺平,四肢摊开,这睡姿毫无诚意,所以他也就没有一点悬念地保持着高度清醒。
终于忍受不了,他翻身坐起,伸手去床头摸烟盒。
却摸到类似于塑料袋的东西,在黑暗中琐琐作响,他不记得自己往那里放过什么,拧亮灯才发现,是关娜的那几张碟。
本来在车上翻找出来,要给她的,今天却忘得一干二净,她下了车之后他才发现,接着他就这么胡里糊涂地把它们拎了回来,哗啦往那一扔。
他随手挑了一张,放进DVD里。
法国片,开头有点闷,阴暗的战场背景,几个人没完没了的走来走去。
直到女主角出现,片子开始转为暖色。
她被告知青梅竹马的爱人罹难沙场,可她从未相信。
所以她一直找寻,蛛丝马迹,只光片影。
一百二十分钟后影片结尾,她的爱人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他很好,不过失去了记忆。
她向他走去,他对她微笑,接着镜头推远,有音乐响起。
故事虽老,人物和细节却打动人心。
周明宇坐在那里,嘴角有疏淡的笑意,电影很好,却和自己的人生不搭调。
浓烈的感情早已开败在岁月里,某些机能也早已跟着丧失,现在,他只随心所欲就好,什么都懒得要——也什么都要不了。
可是,逐渐有念头浮现出来,是个荒唐的小东西。
他很想问问那个女人,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你会不会寻找?
真是糟透了的玩笑。
屏幕上不断重复着主画面,暖阳中少年少女笑容如花,就那么一个调子,来来回回。这房间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