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洗漱完，我看了下时间，似乎还挺早呢，呆在家里也没别的事情，我们溜溜达达就出门去了。
正冲着大门的影背墙右边有一排柳树，正值盛夏，看过去格外的繁茂，三个人来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下面，我不费力气地爬了上去，坐在熟悉的树杈上面，看着四周的绿意盎然，感觉着手边似曾相识的纹路，我跟下面的俩人讲起了一段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一年，自己还没上一年级，辉刚出生不久，学校放暑假后，没事我就带着妹妹过来看他。炎炎夏日的一个午后，在家睡醒晌午觉后，我又带着妹妹来到了哥哥家，可能来的太早，小家伙还在睡着，大热天也没地方去，我陪着妹妹在阴凉的过道里玩起了过家家。
正玩着开心的时候，门口跑过去两个戴着柳枝帽子的小孩，好奇的妹妹手里拿着小铲子立刻就追了出去，她没见过那东西，回来后说自己也想要一个那样的东西，她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我的样子的确有点儿可怜，我决定给她做一个。
说话间自己就带着屁颠儿的妹妹来到了哥哥家门前的一排柳树下，看着一条条枝繁叶茂的柳枝，俩人都很开心。柳枝就在看着不是很高的头顶上，我惦着脚尖抬着头，一只胳膊使劲向上举着，连着跳了几下，却发现连个叶子都碰不到，已经把手指努力地向上伸展到了极限，但头上最低的那条柳枝还是有些难以企及。
妹妹还在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溢满了对柳枝帽子的渴望，我不忍心让她就此失望，决定去树上摘柳枝。不像有些孩子特别擅长登高上树，自己至今还没爬上过一颗像样的树，可到了现在，必须打肿脸充胖子，不行也得行了，绕着一排柳树转了几圈，最后我选中了其中唯一的一颗歪脖子树。
树长在路边陡峭的斜坡上，下面就是几米深的大坑，虽然这是树杈最矮的，但从路边比过去还是有一个大人那么高。我煞有其事地让妹妹闪到了一边，往后一直退到了哥哥家的墙根儿，学着别人的样子假装往手心啐了几口吐沫，大喊了一声的同时开始加速着向歪脖子树冲了上去，奔跑的时候，我听见了妹妹在旁边的加油鼓劲，林风在耳旁呼啸着，两侧的一切在快速倒退，那一刻，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冲锋的将军，妹妹就是站在我身后的千军万马，为了心中的目标我将勇往直前。
啪的一声，轻盈的一跳后四肢牢牢地扒在了树上，等慢慢地把整个身子也贴在了上面后，我开始双手双脚齐用力着一点点地往上爬去，每次急促向上前进一下后身体就会赶紧地贴住树身，然后抬眼看一下树杈的位置，感觉着一只手已经能完全触碰到它的时候，双手才敢松开树身向上伸去。
完全搂住了树杈后，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等双手搂着树杈的位置稍作调整后，我又马上试着把一只脚往上翘，侧面的树皮有些滑溜，努力几次才算踩实，兴奋之余赶紧地把另一只也收了上去，双脚踩在厚实的树杈上后，双手扶着其中的一枝，我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是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成功的大门前，心里还想着如何用手以一种斯文的方式推开时，一脚却把它踹开了一样。
如果说人类是从栖息在树上的灵长类动物走下来后演化成现在如此高端的生物，那么当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努力地又从地下爬到树上直起腰来的时候，分明分明感到了一种回归原始的解放。四周都是触手可及的绿色，呼吸着最清新的空气，伴着刺耳的知了叫声，抬起头，阳光星星点点地闪烁在枝叶间，闭上眼，清风自来，掠过发梢，吹在心头，那感觉好像来到了希腊神话中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伊甸园，那一刻，真的希望自己成为这树上的一片枝繁叶茂，能够如此地贴近慷慨的自然，沐浴在清风暖阳之中，像这世间万物般生生不息。
站在树上就近摘了几根柳枝，比划着下面小脑瓜的尺寸，自己很快编好了一个帽子，站在下面的妹妹努力地抬着头，看着我从上面把它扔了下去，然后很快就戴在了头上，眼神里洋溢着梦想成真那一刻的欣喜和满足。
毕竟是自己征服的第一颗大树，一时半刻实在不想下去，倚在树杈上又呆了一阵子，林间的阳光斑斑点点，在眼睛里晃着一段最美的日子。
最后妹妹等的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几次催促后，我才懒洋洋着决定下去。
老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之前竟看别人怎么上树了，关于上去之后再怎么下来我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望着下面，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想了想好像也没别的办法，反正路都是走出来的，大不了怎么上去的我还怎么下去就是了。
妹妹还是在下面看着，戴着柳枝帽子，配上她瘦小白静的脸，很是漂亮可爱，我故作镇静地冲着她笑了个，心里其实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脑子里使劲想着待会儿的回路。
按着刚才上来的步骤倒序，我开始扶着树杈背对着下面的妹妹慢慢地蹲下，双手搂住树杈后，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找好了落点，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自己心里似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七上八下，一切都让我感觉幸福好像马上又要来到的样子。
自己找到了下树的感觉，眼看着也快成功着陆，当我继续把另一只脚放下去找落点的时候，突然有了支撑的那只脚滑了一下，瞬间我听到妹妹在下面大叫了一声，心头立刻一紧，情况好像要不妙。双腿往下滑落的瞬间，虽然我还是紧紧地抱树杈，但双手却跟着身体的剧烈晃动转了半圈，当我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已经朝着刚才相反的方向挂在了树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对面的妹妹已经慌了神儿，无助地哭了起来，我知道脚下就是一房多高的深坑，如果掉下去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求生的欲望让双腿本能地在空中四处蹬着，可这面离树身实在太远了，任凭怎么使劲，脚尖始终碰不到任何让自己感觉踏实的东西，尝试了几次过后，我开始有点儿灰心丧气，挣扎的双腿也慢慢停了下来。
我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了，双手紧紧地扒着树杈，一动不动。思着刚才，想着如今，自己不免感慨这人生的无常，妹妹刚刚还在因为梦想成真而心花怒放，此刻已经哭花了小脸儿无助地坐在了地上，那会儿的我正站在树上为一次自己看来不小的征服狂喜着，现在却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树杈只能无奈地把自己交给命运。枝叶间清爽的风依旧吹着发梢，头顶上看不到的知了还在聒噪地叫个不停，不远处戴着柳条帽子的妹妹哭声越来越大，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变得好安静。
垂垂的挂了没一会，瘦小的胳膊有些发酸，手指间也快没了力气，虽然还在努力坚持，可双手还是不停往下滑着，抬着头一下下的反复抓紧中，我看到了蓝色天空中的朵朵白云，自己一直相信那后面住着神仙，可此刻他们又怎么会看到这茫茫世间挂在这颗歪脖树上的我，还是别抱这个希望了。紧紧抓着树杈的手好像越来越无力，已经能感觉到它在一点点滑落，我已经开始想着待会儿掉下去的事情，比如自己的脚和屁股哪个先着陆？会不会摔很疼？不会真的是脑袋先着地吧？！
眼看就要掉下去，小脑瓜开始越想越快，越想越多，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的时候，突然感觉沉重的身体一下子轻了许多，视线里的久违的地面也在慢慢地变近，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安全返回到了地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刚才还是山重水复疑无路，眨眼间自己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着陆后的我迫不及待扭头看了下，原来是高大健壮的大爷。安慰好妹妹后，他说本来是要过来哥哥家办点儿事，大老远听到了妹妹的哭声，一路赶过来把我从树上摘了下来。听完他的这番话，我不禁庆幸起来，大爷如天神下凡，来的真是及时，这要晚一会儿，自己就坚持不住早掉下去了！
听我坐在那个老树杈上讲完自己多年前发生在这颗歪脖子树上的一段峰回路转经历后，站在树下的表弟和辉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着嘴，我把刚才讲故事时顺手编的一个柳枝帽子丢给了辉，弯下腰后踩着一个树疙瘩轻松地蹦了下来。
跟我当年完成自挂东南枝壮举的年纪相仿，刚上小学一年级的辉正是好奇心强烈的时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虽上学不久，他们身上的每个细胞却时刻充满着求知欲，对身边亲近的人也有着极强的模仿渴望，刚戴上柳枝帽子，辉就让我帮着爬上了歪脖子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趴在树上冲着我们笑的样子，我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呆了阵子，辉好像跟我一样有点儿不想下来，看着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表弟故意开玩笑说不管了，然后拉着我跑到了一边的影背墙后躲了起来，俩人一边笑着一边偷摸着观察他的表情，开始的时候，小家伙儿还挺不以为然，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不过见我们迟迟不来，没一会儿就有点儿不耐烦了，直到看见他开始蹲在树杈上，看着下面想下来又不知道怎么下来大声呼救时，俩个人才乐地前仰后合着走了出来，看着辉急切的样子，我们不着急伸手，有些勒索般地让辉挨着叫了几声顺耳的好话后，这才把他接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