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宽但也不算太窄,依山势而行,左边山右边谷,高低起伏,路况倒还平整,应该是以前古时走马的栈道改扩建而成。山谷虽宽但不是太深,植被很少,岩石裸露,中间有一道水流冲击的沟痕。
“到了天道门,切记不可妄言。”
“嗯。”
“切记不可随意走动。”
“嗯!”
“切记不可随意打探。”
“嗯!!!”
“切记不可叫我叔公或老板,以免被人轻看。”
“唉呀,叔公,我又不能开口说话怎么叫你呢?”
“咳咳,有事当然可以叫唤一两声。”
“我又不是小狗。这也不可那也切记,我该叫你什么,老头?老道?”
“叫我掌门。”
“……”
对面看似不远,但车慢弯多,绕过山谷可不容易。
“滴滴滴”
葛传祯正全神贯注盯着前面弯路,车后突然传来一阵车喇叭声响。
“这荒山野岭地,怎么还有人来?”葛传祯嘴里嘟囔了一句,往旁边让了让。
一辆黑色越野如同猎豹“咻!”地从车旁穿了过去,前边转弯处潇洒低调地甩了个尾巴。
葛传祯只看到车尾灯划出的一道红线,还有几个圈圈标志。
“格老子,掌门你看,好车呀,有钱人。”葛传祯嚷了一声,称呼变得倒挺顺溜。
葛云也看着前方,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少林,世家财,世家财,受得万世家财。”
“释家财?少林方丈?好像不是吧。”葛传祯疑惑地问道。
葛云没有答腔,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他只知天道门邀请了自己,别的门派邀请了哪个,倒是不知,更没有四处去询问。听说老神仙已经出关,会在法事上出现,不知多少门派闻风而来,这趟法事看来不简单呢。
葛传祯没有得到答案,唯有自己瞎琢磨,就不信堂堂大学生,还解不了一两句揭语。嗯,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释家财,应该是个僧名,但是没听说过,Pass!若是世家财,倒是说得过去,但是道门语言这么精深,也许含义没这么简单。暂时Pass!那么,也许是释迦,财就是钱,是英文的money,牟尼,对,一定是这样,释迦财就是佛主。怪不得少林财源滚滚,受得财呀。啊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以此类推,三清道祖能有什么含义呢?葛传祯斜了一眼葛云,面色青白,身材清瘦,两袖清风。哎呀呀,怪不得这么穷。心中一锤定音,由此可证,无论神仙凡人,取个好名字是多么地重要啊。
葛传祯自认解了揭语,茅塞顿开,对土豪的羡慕嫉妒恨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些。
葛云老道不知道葛传祯听了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推导出了这一堆歪理,简直大不敬。幸好不知,否则,那后果……
“波波波”
一辆桔黄色宝马轻盈地从皮卡身边擦肩而过。
葛传祯感觉那车线条优美,颜色有些女性化,还没来得及开口,葛云已经给出了答案:“峨嵋,天下秀。”
这回倒没念什么揭语。
葛传祯点点头,心中感叹,看人家小尼姑混得都比你好。
“嘟嘟嘟”又一辆豪车跟在皮卡车后,葛传祯干脆在一个比较宽阔的拐角处停了下来,让别人的车先经过。这时他已经预料到这次法事不简单了,这些人就是奔天道门而来。
果然,接二连三地有豪车超了过去,葛传祯心中算了算,总共得有七八辆,从葛云口中不时传出什么青城、正一、龙门等等门派的名称。
“哟,上清派也来了,符箓三宗齐聚,盛况空前啊!这场法事可了不得,你小子一会可别给我添乱。”葛云脸色严肃道。
“知道。”葛传祯老实回答道:“唉,咱是那种添乱的人吗?只会为您老争光。”什么盛况空前,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若是这辆破皮卡换成卡宴,那还差不多。
“那就好。”
停了一会,后面不见有车过来,葛传祯慢慢开着皮卡晃晃悠悠来到两座奇峰夹缝中的小道,远看不怎么样,来到近处,才知道这夹缝小道的坡道极长。
“这里便是九牛爬坡,翻过去就到天道门了。”葛云看葛传祯这么乖,随口讲了个故事。
相传西周时有个君王叫周穆王,潜心道法,修道有成,道号“穆天子”。尝听闻西王母不但法力高强,而且貌似雪莲,冰肌玉骨。又听闻西王母其状如人,蓬发戴胜,豹尾虎齿,善啸。还听闻西王母形如老妪,面慈心狠,手段非常。种种传闻落入周穆王耳中,心中不禁生起好奇之心,当下借口周游天下宣扬国力,乘着八匹骏马拉的豪华车子,携白圭玄壁,带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自东向北然后转向西奔博格达神山而来。
到这处长坡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风雪,山路窄滑,八匹拉车的骏马经受不住严寒,任凭车夫造父如何驱赶仍驻足不前。造父无奈,向周穆王禀报了情况。周穆王知道这是西王母对他的考验,走出车外,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衣袖一挥,飞出九匹金肝银胆的铁牛,取代八匹骏马拉着车驾,毫不在意严寒,踏着积雪,哞声震天,奋力爬上了陡坡。因而成就了这处地名,称之为九牛爬坡。
至于之后“穆天子”还经过了几关考验才见到西王母,葛云倒是闭口不提,只说最后西王母似乎看上了这个“穆天子”,两人相谈甚欢。但是周穆王不知为何只留宿了一夜,第二天就匆匆离开。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有的说已经得手,始乱终弃;有的说没有得手,郁郁而归。八卦碎了一地,成为华夏神话中第一个绯闻。有诗为证:“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听着古老的传说,皮卡车完成了九牛爬坡之旅,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如诗如画,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
与山外的枯黄暗淡不同,这是一处青草葱绿的山谷,一条小溪孱孱从山谷草地中间穿过。谷中温暖如春,几只山羊野鹿零散地分布在四周,悠闲地啃着草皮。
山谷正面是一个山坡,长满了银杏雪松,苍翠的松枝掩映间,有一座灰朴朴地低矮道观,毫不起眼。道观上方十几丈还有间庐舍,单独耸立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孤世傲然。
十几辆型号不一的豪车已经摆在山坡下,一群身着各式袍服的方外之人正往山坡道观走去。
葛传祯把那辆破旧的皮卡车停到那十几辆车旁边,顿时感到脸皮有些发热,这不就是一群高贵天鹅里的丑小鸭嘛。
“福生无量天尊,葛掌门,好久不见。”车刚停稳,一名头带褐色方帽,身着同色厚棉布袍,脚踏软底暖鞋的道人便迎上前来。
“无上太乙天尊,湛然道长,风采依旧啊。”葛云下了车,打个稽首应道。
葛传祯在葛云示意下,上前去问了声好。近看湛然道长年纪约有四五十岁,面白无须,眼含神光,表情平静无波,说话间却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寂松、寂风,过来助小道长拿些法器上去。”湛然道长朝旁边挥了挥手,附近两个身着蓝色道袍的青年立即赶过来,帮葛传祯将皮卡车上的东西卸下,扛在身上。
三人年纪相差不大,虽然初次见面,但几句话功夫就相识了。
葛传祯看到湛然道长陪着葛云走远,忍不住低声问道:“二位师兄可是排寂字辈?”
“呵呵,正是。法流湛寂,致虚守静,我二人正是排寂字。”寂松笑了笑应道,他长着国字脸,性格沉稳,略有些腼腆。
“那可有叫寂寞的师兄?”葛传祯见二人好说话,便开了个玩笑。
“师兄没有,师弟嘛……可能有。”寂风比较开朗热情,笑嘻嘻地抢着大声回答。
“还真有?”葛传祯眼睛一瞪,没想到啊。
寂松扫了一眼寂风,语气真诚道:“若是传祯愿意做我们的师弟,这个道号确是适合。”
“寂寞师弟,师兄有礼了。哈哈!”寂风手上提着东西,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随后哈哈大笑。若是真有个寂寞师弟,怕是不会那么寂寞呀。
葛传祯顿时傻眼,调笑不成反被两个貌似老实的道士联手耍了一把,哭笑不得道:“师兄说笑了,传祯哪有这个福份。不知今日是做什么法事啊?”
“传祯不知吗?是传度、授箓、承宝。”寂松肩上扛着一只几十斤重的铜鼎,手上还提着一大包彩色道旗。面带微笑,边走边说,毫不吃力。
传度是新入门的弟子拜师仪式,上师以精深的道法指引弟子证悟自心本性,传承道教精神,通过传度仪式就能成为正式的玄门弟子了。
授箓是弟子正式入道,乃是“戒除情性,止塞愆非,制断恶根,发生道业,从凡入圣,自始及终,先从戒箓,然始登真。”通过授箓,就可在法坛上与“神灵”沟通。
道教中的“箓”指记录有关天官功曹、十方神仙名属,召役神吏,施行功法术的牒文。道士只有得授法箓,名登天曹,才有道位神职。有了道位神职的道士,其斋醮中的章词,便能奉达天庭,得到神灵护佑,反之斋醮章词无效。
承宝则更为高深,是一脉道统的传承,相当于掌门之位的承继,其实质却比掌门之位更为重要,是一种精神思想的延续。
葛传祯听着寂松三言两语介绍,问道:“寂松师兄已经授箓了么?”至于寂风,让他笑够先吧。
寂松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眼神却透着欣喜与骄傲。
“寂松师兄已经二次升授,这回是第三次加授‘五雷箓’,可得天宫三品职衔了。”寂风一旁羡慕地说道。
道士授箓可分七等,每次晋升都有年限间隔和资格要求。三次加授,至少得修炼十几个年头才有可能晋升。
葛传祯这个门外汉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什么天宫,什么三品职衔,还不都是虚的。若是在外边,他定会嗤之以鼻,只是在这山谷之中,竟真似有丝神灵道韵,让人感到宁静欢喜不敢亵渎。
望着寂松寂风虔诚肃穆的表情,葛传祯怔怔问道:“这世间真有神仙?”
寂松与寂风相视一笑,刚要开口,山坡上传来一道凝重恢宏的钟声。
“咚”山谷回音缭绕不绝。
“快,金钟九叩,吉时黄道。”
葛传祯跟着寂松师兄弟加快了脚步,不一会来到山坡中间的道观前,这才发现道观门匾额上用古篆写着“无名观”三字。两边还有一幅楹联,只是风吹雨打都褪了色,反倒显得一丝古意盎然。顺着那依稀的刻痕,他忍不住轻声吟道:“天地玄黄洪荒妙,道魔鬼怪神仙藏。”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虽是无名观,寓意却是代表天道之极。
葛传祯似有所悟,微有些发呆,忽听到观内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这场法事便由我龙虎山正一派主持,不用劳烦许掌门与葛掌门了。”
声音虽然豪爽,内容却让葛传祯不爽,不用劳烦,那老子来干嘛。
赶紧进入道观,只见三清殿前正站着十几个当今武林名宿道门元老,身后各自带着一两个弟子,有男有女,有道有僧还有尼,原本幽静宽敞的小院显得热闹拥挤。
人群中有几个老道凑在一起,似乎不是在商讨而是争执。
“正一派固然道法高深,我上清派亦道源流长,这几年为广大居士传度授箓颇得好评,不若还是由上清派代劳吧!”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高瘦老道开口说道,声音略有些嘶哑,乃是上清派掌门许春庭。
“什么道源流长,上清派在元代便已并入我正一派,几十年前才分出来自立门户,众人皆知。我正一派才是真正香火鼎盛,道门正宗。”正一派掌门张知初虽然个子矮小,但声音洪亮,正是之前说话那人。
葛云双手拢在袖里,眼帘微垂,面无表情,就站在那许春庭身旁,一言不发,似乎事不关已。
“你,哼,流岚师兄意下如何?”许春庭心中恼怒,吹胡子瞪眼,但龙虎山确实更厉害,便把话撂给天道门掌门流岚道长。天道门如今还有老神仙在,只尊称流岚为师兄。
三个老道一红一黄一紫,若不是鸡皮鹤发,倒有些像三朵盛开的牡丹,如今看去,更像三朵老残的秋菊。
其他门派在一旁看热闹,他们不是斋醮专业的,谁主持法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甚至法事本身与他们也无关,今日来此只为老神仙而来。
“两位大师稍安勿躁,师祖已有法旨。”流岚道长双手合什,不急不徐,声音清脆。
流岚是湛然的师父,比湛然道长要年长许多,但发根处又重新长出几缕黑灰发丝,面如婴儿,乃返老还童之相。
“老神仙怎么说?”张知初头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问道,其他人更是竖起了耳朵,连葛云都把眼睛给睁开了。人群中有个穿袈裟的胖子,满脸慈悲笑容,听到老神仙几个字,眼神闪烁了几下。
“上清派主持……”流岚还没说完,许春庭已经拈须微笑起来,老神仙不愧是有慧眼啊。“传度,正一派主持授箓,灵宝派主持承宝仪式。符箓三宗齐聚天道门,各显道法神通,乃道门万幸。金钟九叩,诸位且移尊步,随行观礼,祖师稍后将为各位赐福。”
许春庭与张知初脸色变了几变,没想到最重要的法事给灵宝派捞了去,却不敢再有异议。其他人则关心最后一句,那才是最实惠的。
道观中神殿没有多宽,勉强容得十几个老家伙在里面观礼,年轻一辈的十多人,只能围在殿外看热闹。
葛传祯把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葛云就没什么事了,东张西望,没看到寂松师兄弟俩,也不认得那些年轻人。偷瞄了两个尼姑几眼,脸圆圆地,并不觉得如何俊俏,加上人家面容清冷根本没正眼瞧他,遂打消了结识的念头。
“十月十五三元日,弟子初来受光明……”不一会,神殿里传来许春庭念咒掐决的声音。
传度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