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车上打了个盹,头枕着邢质庚的腿,身上盖着他的棉大衣,呼吸着他的体温,感觉过年前所有的疲惫都渐渐远离。
女人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怀抱,便可义不反顾地当黄脸婆。此时的我也有这种心态,放弃二十三年前的坚持,洗手做羹汤,一心做他的妻,沉溺在他筑就的城堡围墙之内,过上狗样的有人宠有人爱的生活。
新年的钟声回荡在城市的上空,喧嚣的鞭炮声四起,辞旧迎新的一刻终于到了。
我朦朦胧胧睁眼,邢质庚幽远深邃的瞳仁犹如黑夜的深海,平静却暗藏波涛。他似乎感觉到我已经醒来,眸光一闪,恢复往日的清明,抬臂将我揽在怀里,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跟粽子似的。
车子停在一幢灯光通明的别墅前,大门打开,可以闻到隐约的饭香和饺子皮的面味,还有一股子怪异的肉香混杂着虾肉的鲜味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邢质庚紧了紧衣领,跟着我一皱鼻子,眉头深锁无奈非常地说道:“饺子味。”
“不对。”我站着不走,用尽所有的嗅觉神经试图分辩这是什么口味的饺子。
邢质庚拧着我的领子,示意制服哥哥把行李搬进去,边走边对我说:“不用怀疑,这是邢家风味的饺子,一会只许吃不许说话。”
我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这个道理,也知道遇到狼外婆的时候,小红帽最好是不说话为妙。
可是,如果风格迥异的饺子,我实在是没有太大的好感,不象三鲜,不象猪肉白菜,更不象韭菜鲜虾,总之四不象的东西是对我味觉的一大挑战。
邢质庚的母亲陶冰是现任外交部副部长,位高权重,是一位严肃的职业女性。气质不俗,举止优雅,身材匀称。一件对襟月白色毛衣搭配永不褪时的黑色西装裙,简洁大方,又不失礼数,在深夜时分仍能保持优雅的仪容,果然是保养有方。
反观自己,被羽绒服和男式大衣包裹下的游泳圈,我真的很想撞墙。
“来的正好,饺子刚煮好。”陶冰没有摆官架子朝我和蔼地微笑,抬手帮我取下围脖,“很冷吧,南方人可能不太习惯北方的天气,北风就跟刀子似的,还好你包得严实。庚子,你快带你媳妇去洗手,过来吃饺子。”
“妈,我们吃饱了,不饿。”邢质庚显然很抗拒地摆摆手,拉着我不顾陶冰的招呼往二楼走去。
“庚子,你回来了,快来,你妈今儿个煮了好多的饺子,正等着你回来吃呢。”在二楼的转台被邢质庚的父亲邢峰赌了个正着,邢峰是驻欧洲某国的武官,原本今年过年是没有休假的,可是听说儿子先斩也不奏,他生平第一次用了积攒数十年的假期。“这位就是卓然吧,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我有些犯怵,爸爸您是驻日的吧,我硬憋着笑问候:“叔叔您好。”
“不用叫叔叔,随庚子叫我爸爸就行。”邢峰手臂一挥,搭在邢质庚的肩上,高大挺拨的身材、相似的眉眼,不用说也知道是一家子。“儿子,这么问候对吧,据说现在的小女生都很萌日本动漫,我这么说很潮吧?”
我满头黑线地缩在邢质庚身后,挠着他的后背。爸爸,您真的很潮!当然,除了您身上起球的毛衣和军裤的不和协搭配之后,其他都很潮。
“爸,卓然不是小女生,她只是长着一张娃娃脸,她都23了……”
“真的吗?很loli,很卡哇依,很……”邢峰果然很潮,连Loli都知道,真是不容易啊。
邢质庚连忙打断他:“打住,我妈喊你吃饺子了!”
“一起一起。”邢峰揽着他的肩膀,状似勾肩搭背,实则暗中较劲。一个寸步不移,一个生拉硬攥。
“爸,今年就放过我吧。”
“不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我儿子就跟我一起去。”
“我一天不当您儿子行吗?就一天?”
“你他妈敢造反?我告诉你妈去!”邢峰低吼一声,随即抬高声调,“老婆,你儿子……”
后面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他已经被邢质庚捂住嘴巴,小声警告:“你再胡说我就告诉我妈。”
我囧囧有神地听着眼前父子二人的你来我往,感觉大事不妙。
饺子有那么难吃吗?北方人最家常的东西,再难吃也有个限度,再说饺子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只要把东西切碎包一包就可以了。
象我这种远离庖厨的女子,连饺子都不会包,只会吃。
可是事实证明,难吃的东西是没有限度的。
我咬了一口之后,就想吐出来。可是看着他父子二人大脍朵颐的模样,我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现问题,为什么他们吃得如此尽兴,而我却食不下咽。
父子二人以狂风扫落叶的姿态把他们各自盘中的饺子一扫而空,邢质庚塞得满满的嘴还不忘喊了一句:“妈,还有吗?”
“没了。”陶冰还来不及动筷子,刚要加醋却看到老公和儿子已经把各自的份消灭,感觉很满意。
“正好,我爸没饱,给我爸吃。”邢质庚长臂一捞,把陶冰面前的那碗挪到邢峰面前,“爸,继续吃。老婆你还吃吗?不吃给我,不要浪费。”
我一个还在嘴里嚼着,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剩下的一整盘倏地被邢质庚抢了过去,毫不含糊地吃了起来。
陶冰乐得合不拢嘴,满足地对我说:“每年他们父子俩都是这样,一副生怕被别人抢了去的样子,今年我包了去年的一倍,还是不够他们吃。明年再多包一些,然然明年早一点回来一起包。”
“您一年就包一回饺子?”我试探地问道。
“是啊,平时工作太忙,家里也有勤务兵做饭,不太需要我动手。大年夜的,总得动手做点什么。”陶冰羞赧地一笑,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二个男人打着饱嗝拍着肚皮。
我咬着筷子羡慕地凝视这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女人,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有多难吃,却有两个男人心甘情愿一扫而空,犹如人间美味。
“喂,你不难受吗?”我轻拍邢质庚的肚皮,眼角飘向正在厨房收拾的陶冰和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的邢峰。很和谐,很美好,很模范的一对夫妻。
邢质庚也往厨房瞄了一眼,“一年一次而已,哄她开心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反正东西煮熟了就能吃,倒是你,嘴挑肯定吃不下去,回头等他们睡了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饿。”我被他们的幸福撑得饱饱的,“你应该先跟我说一声,省得你吃下那么多,多撑啊。”
“好吧,明年,明年让我爸多吃点,让他只知道疼老婆,咱也是有老婆的人,得先宠自己的老婆。”邢质庚把头埋在我颈窝处,轻轻地喘着气,“老婆,我累了,我帮你吃了那么多,你给个奖励吧!”
“走吧,奖励你马杀鸡。”我抻了抻筋骨,扭了扭颈椎骨。
“老婆,你这样很象谋杀亲夫的前奏。”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微眯双眼很享受的样子。
“走吧,我也累了。”
邢家是单门独院的小别墅,一楼是客厅、书房和邢质庚爷爷的卧室,夜已深他早早就睡下。二楼是邢峰夫妇的卧室以及给邢家二位出嫁的女儿留下来的空房间。三楼便是邢质庚的天地,同时还为童姐姐和尹姐姐预留了二个房间。据说她们大年初二会回来,一想到她们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作俱佳的配合,我就冷汗直冒。
我的行李已经被制服哥哥送了上来,在邢质庚偌大的房间内,我遍寻不到,难道行李箱有脚自己跑了不成?
邢质庚的行李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想忽略都难。
“妈,卓然的行李呢?”邢质庚站在三楼的扶手处,朝楼下喊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功夫,陶冰不急不缓地走了上来,含笑地打开隔壁的房间,“是这样的,卓然的房间在你隔壁。”
“啊?哪有夫妻分房睡的道理。”邢质庚单手插在裤袋上,搭拉下疲惫的眼,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领准生证了吗?”陶冰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和蔼慈祥地询问,俨然是一副慈母的模样,可是她公式化的言辞却让我如履薄冰。
我一言不发,遇上我无法处理的事情只能沉默以对。
“没来得及领。”邢质庚也走到我身边,不着痕迹地把我从陶冰手中抢了过去,“我们登记了,是在法律的允许下同房,完全受法律保护。”
“没领准生证先怀孕,等生孩子的时候是要被罚钱的。”陶冰明显是有备而来,我隐隐感觉到一股敌意,已不似先前那般平易近人。
她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到。
我缩在邢质庚背后探出一个头怯怯地望陶冰,“现在不让同房也迟了,妈!”
我开口喊她妈,并注意到她身体轻轻一颤,艰难地扭过头去。
“没举行婚礼,没领准生证,在邢家就不准同房。”陶冰此时已完全是公式化的言辞,严肃而古板。
“妈,我们不同房,我们只同床……”邢质庚双手负后握着我,声音戏谑却不容质疑。
“庚子你……”妈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分明看到她完美的优雅出现一条裂缝,狰狞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