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的黍离混迹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中,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人人都惧怕她身后跟着的双生蛇,视她为妖邪奸宄,常拿砖石驱逐她,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多余。
因此,黍离常常是吃不饱的,白天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衣不蔽体的她便要蜷缩在一座破烂不堪的茅草屋里瑟瑟发抖,有人曾经劝她将那两条紫蛇杀掉,卖药或吃肉,还能凑得一顿饱,更何况小小的黍离已经有了美人的底子,只要不与这些毒虫为友定会有人家愿意收留她的,可是黍离紧紧地抱着早已粗如臂腕的双生蛇,瞪着眼睛,她说这两条蛇是她的母亲给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即便是死,她也不会伤害它们。
那个时候,夏则杳刚刚长成个少年,与平常的纨绔子弟并没有多大区别,黄昏时便会与几个大他不多的年轻侍卫出入烟花酒巷,他虽然年少,但气质沉稳高贵,长得好又多金,自是不少人巴结谄媚,平日里姑娘们对他也殷勤些,甚至连花魁都对他青眼有加,只是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来烟酒巷中除了与三教九流的人说笑交友以外,基本上连酒都少喝,别人相中的姑娘,他便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夜近半,他也不多做逗留,散了财物,就离开了。
便是这样,黍离还是在一个暴风瀑雨的傍晚遇到了夏则杳。
那一日,夏则杳本是不想出宫的,但守西门的小侍卫在他路过时,将卿姬楼头牌花娘的绣帕塞到了他的手里,那花娘还是个雏妓,青涩懵懂,生的自是倾国倾城的颜色,更难得的是多情却也痴情,日日闺阁添烛只为等夏则杳一个人。夏则杳看着那张绣了鸳鸯的鹅黄丝帕,终是叹了口气,命人取来纸伞,趁着天未黑,往卿姬楼走去。
街上的雨很大,几乎没有行人,微黄的烛火透过家家户户的薄窗照在夏则杳脚下的青石板上,他打着伞,脚步悠闲而缓慢,拐过一个巷口,便看到被紫色双蛇环抱着,蜷着双腿坐在屋檐下的小黍离,瓦片上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身上,柔软卷曲的长发包裹着她,她海蓝色的眼睛里蒙着水汽,显得朦胧却美好。
夏则杳一瞬间仿佛被那双眼睛所吸引,他走到女孩子的身边,蹲坐下来,为她撑着手中的伞,黍离瑟缩了一下,微微仰起那张满是泥水,看上去憔悴甚至有些枯黄的小脸,她嘴角咧开一个淡淡的却满是明媚的笑容,她的声音化在雨里,温柔的仿佛一声叹息,她说:“谢谢公子……”
“不用谢……”夏则杳将她从浸湿的地上拉起来,他解下肩上的狐裘披风,将它披在黍离身上,“地上凉,别坐着,对女孩子的身体不好。”
黍离摸着那雪白温暖的毛皮,只沉浸了片刻便忙不迭的扯拉着夏则杳系在她颈项上的节,“对不起对不起……都脏了!”她的话音里带着哽咽,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公子,我把它洗了再还给你……行吗?”黍离小心翼翼的问,她怯怯的低着头,仿佛害怕再遭受一次抽打。
“……我有一个妹妹……”
黍离听见那个为她撑着伞的少年喃喃自语,有穿过雨帘的暖黄色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个天使,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只是……她自幼体弱多病,一点风都禁不住,若她和你一样被人扔在这雨里,我肯定会心疼死的。”
“她……”黍离小小的出声,“是什么样的?”
“她啊,顽皮的令人头疼,有时候发着烧也要翻出宫墙去抓蜻蜓,有一次掉进河里差点死掉……哈哈哈,不过现在我们的大巫偶尔教她巫衍术,她已经好多了。”
“……”“……”
那一日,夏则杳到底没有去找花娘,他在雨里陪着黍离讲了一夜的话,黎明时分才离开,离开前他留下自己的伞和衣物,还有怀中的几十两纹银,黍离踮起脚尖亲了他的额角,而后羞涩的跑了开,在巷子的尽头,她转过身朝夏则杳挥了挥手,道一声再见,却也知道再也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