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松随着他又回到了山顶竹苑,他自己都惊讶不已,为何会随着此人又返回此处?循着林间小径,他二人经过方才的石室,唐悦松注意到,那扇窗子仍敞开着。前行不多远,但见篱笆围住的小园之中,一幢小筑静静地卧于林下,清幽甚矣。
柏仙信轻推栅门,同时示意唐悦松随之入内。宅子正门亦是虚掩,屋内陈设雅致,柏仙信邀他坐下,“此处便是我家,唐小兄有空可常来。”
唐悦松忍了许久,终于问道:“此地不是青丘派么,怎的是你家?”
正当此时,内门出得一人,乃是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唐悦松一怔,几乎站起身来,此女正是方才于竹苑中与他交谈的那白衣女子。
柏仙信笑道:“唐小兄不必惊异,她是在下的妻子。”
“啊?”唐悦松又是一怔。
那素衣女子端着一盘早膳,细步行来,将早膳放于桌上,但见有粥还有一些甜点。柏仙信道:“真儿,这位公子乃是唐悦松唐小兄,也为唐公子准备一份吧。”
素衣女子看了唐悦松一眼,唐悦松与她对视一眼,只觉冷艳逼人,不由移开目光。素衣女子道:“原是唐公子,小女子竹含真,方才我们已打过照面了,我这便去准备。”
待用罢早膳,唐悦松正待告辞,不想这柏仙信竟执意留住自己,他起而道:“既来之,便是有缘人,何不痛痛快快玩上一整日,明日再回,可否?”
唐悦松迟疑不决,正挠头发笑。
柏仙信抚其肩道:“实不相瞒,在下已看出来,唐小兄乃是个已有小成的修仙之人。”
唐悦松一笑:“哪里?只是机缘巧合走上此途罢了。”
柏仙信道:“唐小兄修道虽有小成,但怪疾缠身,委实烦恼,若在下未看偏,唐小兄应是身患梦行之症。”
唐悦松心一沉,疑道:“你、怎的看出?”
柏仙信同竹含真对望一眼,道:“实不相瞒,在下身怀先天异能,能知过去未来事。”
能知过去未来事!
唐悦松心中大震,未卜先知,这般先天异能他亦曾拥有,只是后为仙人封印,那般神异感觉便再无踪影了。因他亦曾有过类似经历,是以但凡关于“未卜先知”之事,他皆极留意之。
“你真有未卜先知的异能?!”
柏仙信微微颔首:“唐小兄身患梦行之症,多半乃是神魂之障,此地有英池,水有灵性,可却神魂之疾,真儿,不知……”
竹含真微微一叹,“英池乃本门圣地,只有宗主以上资历者方可前往沐浴,而且还须是逢上门派盛会之日方可。”
柏仙信看她一眼,起身走近说道:“真儿,难道门规比行善事还重要么?我等修真为的什么,不就是结善缘,证天道么?”
竹含真幽幽地看着他,柔声道:“夫君……好吧,下不为例!”
柏仙信握住她双肩,看着她,含笑道:“下不为例!”
二人目光相接,不再言语,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侯在一旁的唐悦松不由心下生疑,观二人言谈,念及方才于竹苑之中与竹含真的一番言语,不由猜测此女应是这青丘派中地位甚高者,甚或她便是掌门。他素闻青丘派门人皆为女子,且都是隐居深山的修道之众,从不沾染凡尘之事。而今竟冒出一个“夫君”来,着实令他大感意外,常言道: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想来传闻果真信不得,这青丘派果然大有文章,但唐悦松的兴趣还不在此,而在眼前这个自称拥有未卜先知异能的男子身上。
英水发源于青丘山,向南流入即翼泽,河中有很多名叫赤鱬的鱼,形状像普通的鱼却有一副人的面孔,发出的声音如同鸳鸯鸟在叫,人吃了它们的肉便不会生疥疮,而河中之水则有却病之效,青丘之民视之为圣河。
这是一处顶部开着小口的巨大洞窟,洞窟正中,则是一片温泉池,顶部的天然开口之处,阳光穿过,直射在水池正中。
“此地并非真正的英池,而是英池左近的温泉,我等常言的‘英池洗浴’,实则便是来此沐浴温泉。”
唐悦松心想:“原来此处还非英池!”
他道:“那真正的英池,又在何处?为何不前往英池洗浴?”
柏仙信笑道:“你小子倒想得美,便是青丘派祖师都不敢近英池一步。”
“为何?”唐悦松颇为不解。
柏仙信仰首叹道:“因那是神之领地。”
唐悦松稍稍凑近问道:“神仙住那里?”
柏仙信整个人潜入水中,潜了会儿,方才冒出水面,道:“便似传说中的昆仑山一般,相传昆仑为帝之下都,而此厢的英池,亦属此类,它们皆是天神在下界的行宫。”
唐悦松只觉泉水甚是温郁,浸泡少时,便觉身心舒缓,所有疲惫和烦恼霎时一扫而空,而且他还发觉,深处池水之中,即便不凝神入静,身心的状态亦不由自主地朝宁静的入定之境靠近,当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
他二人正浸泡温泉之际,忽闻水池对岸传来一阵莺莺细语,二人抬头望去,但见一抹丽色自洞窟入口之处缓缓行来,来者乃是两名年轻女子,唐悦松细细瞧去,二女皆可谓惊艳,其中一名女子着一身水红衣衫,另一名女子则身着淡绿薄衫,二人细步行来,那行在前面的红衫女子望着这厢柔声道:“仙信哥哥,来此洗浴也不知会一声。”
柏仙信含笑应道:“不谋而合岂不更善。”
唐悦松看他一眼,只觉他二人彼此甚是熟稔。但见那两名女子寻了一处遮挡物,似在更衣,少时,她二人自水池另一端入水,因受洞窟顶部射向水池中央的光柱所隔,唐悦松看不清她二人的情形,只见她们下水之后便朝此厢缓缓游来,待她二人游至近处,唐悦松这才看清,原来,她们竟一丝不挂,如自己与柏仙信一般。
他初时还道她们会隔得远些,孰料竟来此与他二人一处沐浴,他只觉脸一热,浑身更是不自在,幸好各人身子都浸在水中,才不至于一览无余,但即便如此,唐悦松仍是极不自在,他尽量不使视线移向她二人,但难堪的是,总不可一直如此吧?
须臾,各人均已察觉气氛尴尬,原先着红衣的女子对柏仙信笑道:“这位公子好面生啊。”
柏仙信看她一眼,又看看唐悦松,遂对她二人道:“这位乃是唐悦松、唐公子,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转而又对唐悦松道:“唐小兄,她们是这青丘山的女神仙,一个叫水谢,一个叫玭苹子。方才开口叫唤的便是水谢,那个没叫唤只顾着笑的便是玭苹子。”说着,柏仙信不怀好意地看了她二人一眼,颇有几分戏谑。
水谢扬手拍起一片水花,正好溅在柏仙信的左脸颊,稍远些的唐悦松亦被殃及。但见水谢嗔道:“仙信哥哥,你当我们姐妹是何物呀?!”
玭苹子跟腔道:“仙信哥,你定要给个说法!”
柏仙信侧首含笑说道:“你等倒是认为自己乃是何物啊?”
水谢道:“我等乃是神仙。”
柏仙信笑道:“我怎知你等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
水谢美目微动,婉然一笑,继而靠近柏仙信,朝他轻吻,二人嘴唇相接有时,方才分开。事毕,她含笑静待一旁。唐悦松见之不由一惊,暗道:“好个风流女神仙,这柏仙信艳福不浅!”
柏仙信满意地颔首笑道:“看来你的内丹已成,是个真神仙。”
原来,他二人并非仅是亲吻,而是在传递内丹,意即一方将体内所炼丹药通过口唇对接而传给另一方,常见于男女双修。
柏仙信转而看向玭苹子,但见玭苹子侧首道:“我的还未炼成。”
柏仙信道:“修炼不精。”
唐悦松见此情景,不禁问道:“方才、是在传递内丹?”
柏仙信微微颔首,“正是,此乃双修之法,若唐小兄有意,愚兄愿为你安排一名双修道友,你觉得如何?”
唐悦松忙道:“ 怎可如此,小弟不用!”
柏仙信哈哈一笑,道:“愚兄只是提议罢了,双修一脉,旁人多视之为邪门外道,双修派确是涉及房中,但并不限于此,它只是一种修炼方法,本身并非邪道。”
唐悦松明里点头称是,心却道:“原来这青丘派修的非是丹道,他们真正修的,怕正是这双修之法……”
想及此处,他只觉此地虽顶着修仙门派之名,实则乃是藏污纳垢之地。
柏仙信打趣说道:“他日若是有意,尽管道来,愚兄为你拣选一个,便是眼前这二位,亦不在话下。”
水谢看了看唐悦松,含笑道:“小兄弟,若想如此,你可要有点本事了。”
唐悦松难为情道:“我、我断无此意!”
玭苹子掩口笑道:“仙信哥,你便少说两句,看这位小兄弟脸红的。”
柏仙信并未继续与之打情骂俏,而是仰首长叹,他的头枕在池边石阶之上,但见他缓缓吐出数字:“有人要杀我。”
他此言一出,池中笑语旋即歇下,寂静须臾,水谢咯咯娇笑两声,道:“你无事便会吓唬人!”
唐悦松似察觉到些许微妙变化,亦不由警惕起来,他虽未出言,但目光却一直停在柏仙信那厢,待看他接下来如何言说。
沉默少许,柏仙信端正视线环视周遭数人,面色稍显凝重道:“是真有人要杀我,想杀我的人便在我等当中。”
池中真正安静下来,隔了少时,玭苹子拍打水面,凤眼圆睁道:“仙信哥无事便爱捉弄人,水谢姐,我们走,小兄弟也走吧,让他一人在此说疯话给水池听!”
唐悦松暗忖,他只觉柏仙信不似开玩笑,却也绝非认真,亦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见柏仙信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当真无事么,眼下池中之人无一人是无事之人。”
不单唐悦松,在场各人听得皆是一怔,柏仙信首先看向左首的水谢,淡淡说道:“有人做了掌门,开始变得不大一样,在宫中养几个面首便算了,还与山下制器派的人勾勾搭搭,敢情是看中哪件精致器具,我是木匠出身,要不要我给你做一件?”
他说罢,笑看佳人。
水谢听得可谓花容失色,当下也未做声。
继而,他掉头朝向玭苹子,看了看她,方道:“有人从前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可自从当上宗主,便随着那当上掌门的师姐学坏,跑到山下采人元阳不说,还趁着宗主威势打压同门、损人利己,听闻苹妹近日遣门人于左近凿了一处泉眼,三足宗本就离英池甚近,妹子竟还嫌远,非得在家凿出泉眼来,我本是工匠,要不要我来帮忙?”
玭苹子的朱颜给他说得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言以对。
最后,轮到了唐悦松,柏仙信将视线转至右首的唐悦松,道:“还有人,当初被迫跟随师父修道,却心不在焉,他挂念的是一个女子,可却畏首畏尾不敢作出决断,每逢关口,皆是听天由命,这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何日到头?”
唐悦松听得目瞪口呆,眼下他再不怀疑此人有先知异能,此人同以前的自己一样,能知晓过去未来四面八方之事!
说罢,柏仙信微微侧首看着他。唐悦松打量着他的目光,只觉他眼中分明写着——“我知道你的一切”!
寂静了许久,方才听见水谢的声音:“苹妹子,仙信哥今日兴许高兴得过了头,我等便不打扰他了,我们走!”
玭苹子看了看柏仙信,遂稍稍颔首,旋即二人默默离去,但见她们游至对面,上岸穿上衣裳便走远离去。
待她二人离去,唐悦松终于忍不住说道:“仙信兄,你知道我的事?”
柏仙信微笑着看看他,道:“当然,但知道得不很多。”
“不很多,是多少?”
唐悦松直视着他语气郑重地问道。
柏仙信一笑,朗声道:“待出去了再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