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首峰上,山风飒飒,极目望去,远山茫茫,遥无际涯。
少时,鹿绝尘运功疗伤已毕。他缓缓起身,看了看青袍男子及唐悦松二人,叹道:“我初时还道是吞噬者发难,真是虚惊一场,小唐,你这柄剑怎有如此怪力?”
唐悦松带着愧意道:“鹿先生,此剑乃师父所赠,用以磨炼在下。”
鹿绝尘不觉失笑,道:“轩辕这厮,未免过火了吧,竟将如此危险的力量交由你来驾驭,当真乱来。”
那青袍男子亦笑道:“方才那些魑魅魍魉想必便是轩辕老弟的心毒吧,果不是省油的灯。”
鹿绝尘将目光移至唐悦松背后的狂云,道:“可否将此剑借我细看。”
唐悦松当即解下狂云,递与鹿绝尘。
鹿绝尘接过狂云,旋即缓缓抽离剑鞘,但见剑鞘甫一剥离,炙热炎浪便滚滚而来。鹿绝尘端详了许久,方道:“真魔物也!若无足够定力,必为此物侵蚀而浑然不觉。”
端详片刻,鹿绝尘转而看向青袍男子,道:“降龙兄,此剑魔性虽炽,但灵性亦足,是以我欲将其驯化,炼成特殊法器,用以加固法阵禁制。”
被称作“降龙兄”的青袍中年男子复姓九方,名降龙,乃真武派掌门。真武派居于云梦国北方,与乌陵教同为云梦二大修真门派,与南方乌陵教崇尚巫术不同,北方的真武派乃是以道家剑仙门为主流,尤以铸剑一道为甚。
九方降龙看他一眼,道:“绝尘兄莫不是在开玩笑?此物方才险些酿成祸端,你眼下竟打算用其加固法阵禁制,莫不是自取祸事?”
鹿绝尘笑道:“降龙兄且听我道完,我是说先将其驯化,而后再行利用。”
九方降龙淡淡问道:“怎的驯化?”
鹿绝尘淡淡一笑,道:“世人皆知真武派坐拥当世最好的铸剑炉……”
他还未道完,九方降龙道:“原是打我铸剑炉的主意。”
鹿绝尘道:“有借有还,今日降龙兄借我铸剑炉一用,改日小弟再以乌陵山他事相报。”
九方降龙抱臂皱眉思量少时,道:“记住你的许诺。”
鹿绝尘道:“只要小弟办得来。”
九方降龙微微颔首,遂道:“你打算怎的驯化。”
鹿绝尘看了唐悦松一眼,道:“此乃火性法器,欲使之狂性收敛,须以至阴至寒之气合之,而完成融合之事的,只能是真武山的铸剑炉,我恐寻常铸剑炉无力承当此事。”
九方降龙接过狂云,端详着道:“那至阴至寒之气,却于何处找寻?”
鹿绝尘转而看向唐悦松道:“此事更是容易,轩辕继不是有柄仙剑么,我观那剑寒气逼人,实乃不可多得的神物,可以一用。”
唐悦松只觉不妙,心道:“在打冷渊的主意!”
唐悦松当即说道:“那柄剑乃是师父的至爱,恐怕他不会答应。”
鹿绝尘带着笑意道:“小唐,你还是不大了解你师父,于他来说,是一柄剑重要,还是修道成仙重要?他确是爱剑,但只要于登仙有利,他何事皆可牺牲。”
唐悦松只觉心一凉,待稍稍怔了怔,又问道:“这两柄剑,待如何处置?”
鹿绝尘道:“当然是熔于一炉,合成一柄新的神剑,这柄新剑将拥有寒热两重禀性,先前狂热驳杂的魔性将被冷静单纯的寒气驾驭,继而为人所用。而双剑合并将会生出冲气,这股冲气经特殊处置,亦可为人所用,此番不出意外,将会生出为数可观的冲气,这正是他登仙必不可少的东西,他没有理由拒绝。”
唐悦松道:“原来如是!”
暗里心道:“完了,冷渊……”
末了,鹿绝尘道:“待你返回处所,便将此事告知你师父吧。”
唐悦松怔怔点头。
“此事当真?!”
轩辕继待他道完,几乎迫不及待地问道。
唐悦松微微颔首:“鹿绝尘前辈和那九方、九方降龙前辈确是这般说的。”
闻言,轩辕继不禁起身踱步,随之喃喃自语道:“天不弃我、天不弃我也……”
他看得出来,师父甚是高兴,他虽舍不得冷渊,却也不得不将此事告知师父,既然鹿绝尘有此打算,师父早晚便会得知,待那时,非但冷渊不保,自己也要遭受责难。既然坏事早晚要来,何不让它来得少些?
时至深夜,他仍是辗转反侧,望着盆中的大堆余烬,他又是一叹,真不知何年哪月才可破解口令,而今冷渊又要拿去扔进铸剑炉,想及此处,他胸中顿生悲凉,忍不住眼眶湿润,他只觉她离自己愈来愈远,仿佛数日之后,要被扔进铸剑炉的不是冷渊,而是她!
寒月中天,迷离之际,他口齿不清地念道:“鹤儿、你在哪里……要回来……回来……”
二月初十,天寒地旷,北首之上,乘毕方号而至的轩辕继师徒三人显然各怀心事,轩辕继早已看出唐悦松心事,乃特意让他携冷渊,而自己则持狂云。最是超然的池无伤乃是抱着游玩的心情前来,对于当世最大最好的铸剑炉,他自然颇有兴趣一睹。
毕方号稍作停顿,待鹿、九方二人登上便即刻启程北飞。
“为了这一天,我已耽搁了太长的时日,今日,愿上苍佑我!”
轩辕继眺望远景,不由一叹。
坐于对面的九方降龙道:“所谓好事多磨,或许这句老话正暗合了轩辕老弟呐。”
轩辕继看他一眼,道:“这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等已然修至地仙,可谓顺风顺水,而我却于人仙之境久久耽搁,数次冲关皆为外力打断,可谓不顺至极!”
九方降龙道:“大不然也,各人运数不一,于修道一途,有人先易后难,有人却先难后易,道顺与不顺,似不大恰当。”
轩辕继淡淡地道:“待你等如我这般,十次冲关,九次皆为外力打断,剩下一次,仍是给外力生生打断,便不会有先易后难、先难后易之言了。”
九方降龙亦是微微一叹,道:“此番真武派上下早已准备周全,可保万无一失。”
轩辕继自唐悦松手中拿过冷渊,缓缓抽离剑鞘,但见剑身冰魂雪魄,寒气逼人。端详许久,他方道:“便在真武山,一举拿下地仙之境!”
他言罢,随即闭目一叹,此刻,冷渊的寒气萦绕于他眉宇之际,唐悦松偷偷看去,只觉一阵莫名难受。与此同时,因舱室稍觉狭小,冷渊的寒气片刻已充盈整间舱室,唐悦松不觉已打起寒颤来。
唐悦松怔望窗外,只觉云山如画,不禁看得出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但见下方横亘一座磅礴大山,隔着云雾,山间宏大雄伟的建筑隐约可见。
鹿绝尘远远眺望,但见正北之处一座山峰的山巅之上,赫然耸立着一座庞大建筑,乃是一座白色宫观,磅礴大气自不待言。
鹿绝尘赞道:“好个玄武宫,单凭如此气势,便可称得上四域无双了。”
九方降龙淡淡一笑,道:“若单论宫观之宏大,我等第三域在当下确是可称得上四域无双,然修行一道岂可耽迷于宫观之宏大精美?绝尘兄方才所言分明已落了魔道。”
鹿绝尘哈哈一笑,道:“在下可从未自认为‘道’,我分明便是魔,非但我是魔,你也是魔!”说罢手指九方降龙鼻子。
九方降龙看他一眼,道:“敢情你是给这狂云乱了心性。”
鹿绝尘看轩辕继一眼,道:“非但你我,便是轩辕老弟、还有他的两个小徒弟,这架机关鸟上所有人,无一人不是魔。便是整个天下,亦无一人不是魔。”
轩辕继似未闻得他言语,仍旧闭目养神。
唐悦松自然不解他言下之意,乃是兀自发怔。处前方驾驶位的池无伤则道:“听鹿前辈所言,晚辈似想起一事。”
“小娃娃,你想起何事?”鹿绝尘问道。
池无伤驾驶毕方号缓缓下滑,同时说道:“晚辈曾见过一门阙,它上面有一篇文字很是新奇,上面道我等世间实乃一魔界,此方天下所有人皆魔也。”
鹿绝尘道:“孺子可教,全不似有些人修道修得不分南北,近来我浅读那西方佛典,恒州人素有六趣轮回之说,其中一趣,为‘阿修罗’,这阿修罗乃六道众之一,这一类生灵神通广大,却无好生之德,且凶狠好战,常于各道之中兴风作浪,每每挑战天众,皆败多胜少。此外,这一道生灵器物甚是繁盛,他们的能力虽已接近天神,却无天神之德,常好勇斗狠,饱受战争之苦。如此种种,便是阿修罗这一道生灵的情形。”
九方降龙道:“此乃外道之论,可浅尝,不可深信。”
鹿绝尘并未直接回应他,而是兀自言道:“先不论外道与否,方才我所言阿修罗这一道生灵的情形,尔等觉着像谁?”
舱室之内除闭目养神的轩辕继,皆面面相觑,不置一言。少顷,见无人应答,鹿绝尘压低声音道:“便是在说我等自己!”
他接着说道:“险些忘了告诉诸位,在佛典之中,阿修罗乃是一种非神非人非鬼的怪物,也便是魔。”
“我们,都是魔……”
但闻唐悦松愣怔说道,他闻得鹿绝尘言论,一时只觉恍惚。
轩辕继缓缓睁眼,他将狂云冷渊二剑双手并握,长叹一声,道:“于这人仙之境,我已磨得太久。此役,只可成功,不得失败!”
见他所言甚是悲壮,舱内不由一阵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