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醒来,只觉后脑微痛,或许是昨晚太过忘情所致吧。他望了望窗外的景致,幽静淡雅,与世无争,唯有一只画眉鸟在枝头乱蹦,朝他叫个不停。
“小东西!”唐悦松乐道。
正待轻抚身侧之人,不料却空空如也,他的身侧,空空如也。
唐悦松微微一笑,回味昨夜与她缠绵亲热,不禁一叹,随即便来起身寻她。
“鹤儿。”他喊了声,无人回应。
他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四下静得出奇。他心念一动,行至占冰夏房外,敲门道:“鹤儿,你在里面么?”
他敲了片刻,竟毫无反应。
他心道:“她不在里面,占冰夏也不在……兴许她不在此处,那占冰夏睡得死,定是还未醒来,我且去园中看看。”
来至园中,但见园中静谧,唯有那只异常兴奋的画眉兀自鸣叫,四下寻觅,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他暗自一怔,内心深处不由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他努力回忆昨夜之事,想找出些端倪来。他记得昨晚与她对酌,而后便与她上床缠绵,再随后,便至今日了!他极力回想,却想不出个眉目来,只是隐约觉得,在这之间,似乎漏掉了什么,可漏掉了什么呢?!他怎的也想不起来。
须臾他又返至占冰夏房前,用力叩门,但无人回应!他心道不妙,乃使力撞门而入,但见房内收拾得整整齐齐,哪还有她的踪影!
“她也不在了!”唐悦松暗自惊叹。
唐悦松正心乱之际,蓦地心念一闪,旋即冲进一间房里,翻箱倒柜,忙了一通,末了,他站直身子,喃喃道:“她走了、她们都走了!怎的会这样?!”
他不相信已经发生的一切,但眼前的情形又让他不得不信!原来,那只辰惜鹤随身的药箱已不在此处,同样寻不着的,还有那只绷带怪客赠与她的据说是装有信物的木盒。
“兴许、兴许只是出去走走,或是、出诊?”他心存侥幸地想道。尽管他心里清楚,她每每出诊,定会告知自己。
于是,他自清晨一直等到正午,又接着一口气待到黄昏,又是明月初上之时,却等不来挂念之人的身影。而昨日此时,正是与卿对酌之际。唐悦松只觉大梦未醒,此刻,他宁愿自己是在做梦,宁愿自己一直身处梦中。
疲惫至极的他拖着还停留在昨日的身心慵懒地走进浴堂。
热水提醒他眼下似乎并非身处梦中,他将自己沉入水中,须臾伸出水面,他仰望横梁,无力地问道:“她离我而去了么?难道、她一直都想离开我?怎会如此……”
隐隐约约,他觉着自昨日至今,有一段空白他总是想不起来,亦不知何故。
眼下,他意识深处有一股力量正在探摸,一点一点地、恢复着那段空白。
唐悦松冥想了许久,方道:“是了!她昨晚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离奇的故事!”
他坚信自己已将空白补上些许,但仍极不完整——那故事的内容,他眼下便是有十个脑袋怕是也想不起分毫!他冥想般的回忆,已至极限。
毫无疑问,她们真的不辞而别!至少,她们也是失踪了!
唐悦松极力静下心来,思索着对策。如果有对策的话!
次日,他寻遍了登云台每一条下山之路,问遍了那周遭的所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二人的特征,得到的答复却皆是“没看见”、“不知道”、“不清楚”。
待返回咫尺天涯居之际,但见园中一块乱石上竟端坐着一人,唐悦松稍稍怔了怔,当即上前行礼:“师父!”
“怎的未去修炼?”他知道轩辕继开口便会如是道。
唐悦松心中一酸,道出了原由。
轩辕继稍稍打量他道:“你的鹤儿恐非善类,走了乃是好事,为师见你今日的气色便好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邪气深重。”
唐悦松无心与他争辩,只是垂首不语。
轩辕继起身道:“为师知你心情,但修仙之路素来寂寥,耐不住寂寞,乃是修道的大碍。三日后,为师在山下的驿站等你。”
唐悦松道:“便要东行了么?”
“游仙路漫漫,仙凡一念间。吾心向锟铻,天人一线牵。”颂声犹在,人已飘然远去。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屹立江湖千多年的道门大派终于开始坍塌。眼下云生山道门的战事已有数日,此番内外之敌突然发难,已将这个号称仙宗的门派逼上绝境。其时正当初冬午夜,寒风咧咧。险峻山道之上,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袍汉子正全力施展轻功,飞奔直上山顶。他一路暗忖:“眼下已是夜半子时,师父叫我等前往峰顶,不知何事,莫不是对头来犯,集结御敌?”
这蓝袍汉子姓长名永,乃惊鹤宗掌门鹤云子大弟子,长永乃俗家弟子,常年在外云游,多有侠举,有“惊鹤快剑”之号。半月前,在云都将一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狗官在家中枭首,是以遭官府通缉,遂遁隐惊鹤山避祸。
待赶至山巅,长永略微一怔,但见不出所料,师父及诸位同门皆已至此,他暗自寻思:“果不其然,战事猛烈,惊鹤宗绝难置身事外,看来要有一番恶战了,也罢,死在这里总归好过被官府擒去行刑……”
“师父!”长永上前拜道。
他注意到,师父鹤云子脸上神情有些异样,才数日未见,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大师兄!”
“大师兄来了!”
二弟子逸正上前低声道:“师哥,师父有话要对我等说。”
长永亦低声道:“你可知何事?”
不想逸正竟微微垂首缓缓退开,不知何故。长永再看其他人,但见只觉个个欲言又止,神情古怪。他只觉周遭气氛甚是怪异,不由一怔。
鹤云子终于说道:“眼下人已到齐,为师便来宣布一事。”
鹤云子环视众人,但见弟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人,他微微点头,满意地道:“甚好,为师的弟子当中,便数你等最是优异。眼下我道门不幸,灾祸接二连三,可谓凶险。而今局面尤甚,那峨冠宗已经毁于战火,清谷宗为徐氏所占,流雾宗亦为那浊山氏所破,本部登云宗自顾不暇,唯有我惊鹤宗稍稍安稳,但为师着实不知照此下去还能安稳几日,是以为师为宗派前程计,乃决定——脱离铭剑派,与云峰渺言和!”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叹,但却无人反对。或许,不识时务的只有他一人。长永当即上前道:“师父不可!其余宗派虽败,但却是战败,我等不战而降,虽暂可免于刀兵,但长此以往,天下正道如何看我?会否将我等视作邪魔外道?”
“师兄差矣,那清谷、流雾二宗分明是与那徐氏浊山氏媾和,而非死战到底,师父为了杜绝无谓的伤亡,行此难事,实乃大智大勇。你却出言阻扰,是何居心!”三弟子逸固斥道。
长永不屑与之对斥,又道:“师父,我等即便不战,也可退守本部,再不济,便是遁于江湖,亦较投降要好上百倍!”
鹤云子缓缓摇头,叹道:“遁于江湖?江湖虽大,我等已无路可退,为师宁愿归降匪帮邪教,亦不愿寄人篱下,为他人所轻。”
“难道投降匪帮便不为世人所轻了?”长永立即反问。
逸固喝道:“师兄怎可如此对师父说话!”
“给我闭嘴!”长永反喝道。
鹤云子倒是十分平静,缓缓道:“你等不要争了,为师早已想好。长永,你行走江湖时日不短,当知江湖险恶,所谓天下正道,从来只是一个字眼罢了,好比小娃娃们游戏,说何人是好人,何人何人又是坏人一般。眼下铭剑派大势已去,我等与其为之尽愚忠,不如另辟前途,我等身处乱世,识时务便是行善!”他方言语之际还甚是平静,道完之时,已略显愤愤不平。
长永一怔,窒了许久,方道:“长永本是山野孤儿,父母皆为山匪所害,是师父将我养大,教我事理,教我武功。既然师父作此选择,想必眼下局面定是令人绝望,弟子没有资格指责师父的取舍,但弟子、断不会屈从匪帮!”
一众同门旋即对其报以异样目光,长永眼神坚定,望着鹤云子,等待他的决断。鹤云子看他须臾,道:“此处已经不适于你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长永心一酸,忍不住道:“师父!”
“去吧!”鹤云子挥手道。
“好徒弟、好师傅。”但闻一声赞许,不似在场任何一人发出。
众人一惊,四下探望,皆无人影。而后却闻一阵脚步,只见一人自丈余高的山石后缓缓走出,那人自暗处而来,是以直到他走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来者原是个白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长发披散,神色从容,器宇不凡。
鹤云子看了看那人,怔道:“云峰、云先生!”
众人皆是一惊,鹤云子的神情分明告诉他们——原来此人便是那传说中的妖道,毒剑客云峰渺。这云峰渺本是铭剑派上任掌门虚谷真人于异国所收的关门弟子,此人资质奇高,青年之际便已修得地仙之体,乃世所罕见。遂有传言,极端爱才的虚谷真人欲将掌门之位破例传于云峰渺,但铭剑派有一条门规,便是掌门之位传内不传外,云峰渺虽是虚谷真人关门弟子,但毕竟只是真人私传,生平亦未处门中,未入门人谱系,是以没有资格继承掌门之位。待真人羽化,素有野心的云峰渺旋即发难,欲自新任掌门忘虚真人手中夺取掌门之位,但遭致大多门人抵制,乃未遂,继而逃遁。
来者正是云峰渺,云生道门心中最恐怖的三个字。篡夺掌门之位失败后,云峰渺随即隐匿云生及巫国之地的山间,操纵匪帮,为祸云生道门。
鹤云子上前问道:“云先生至我弊派,何不事先知会?”
云峰渺行至崖边,遥望登云山方向,道:“我百年来一直便在此地静修,从未刻意躲着谁,只是你等从未发现罢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暗自惊叹。
长永问道:“来者云峰渺?”
他这一问,众门人皆惊,鹤云子道:“你怎可如此无礼!”
云峰渺道:“正是。”
“受死吧!”
话音落时,剑锋已近云峰渺咽喉,但却再难前行一步,云峰渺身前似有一道无形之力,这股力道将长永的剑死死挡住。长永欲刺不能,欲收亦不能,不由大惊。
云峰渺笑道:“惊鹤宗大弟子,你的快剑着实快得勉强。”
待云峰渺言罢,长永只觉掌心一凉,似有一股剑气自指尖灌入,直入手脉,继而一股清凉之气钻遍全身,一时奇痒难耐。云峰渺继而运指弹剑,长剑应声断作数截。
与之同时,长永因剑气侵入,身子不适,闪避之际,险些摔倒。鹤云子旋即斥道:“逆徒、还不退下!”
长永遭云峰渺莫名一击,周身经脉正隐隐异动,再者被师父斥责,一时心乱如麻。他一咬牙,乃转身朝山下奔逃而去。
云峰渺捋了捋长发,道:“叫你门下一切如常,勿要轻举妄动,铭剑派根基深厚,内中实力深不可测,我等慢慢陪它玩。如若铭剑派主动来犯,你等知道该怎的做吧?”
鹤云子当即道:“云先生放心便是,我等一切依先生吩咐,妥当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