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里的涓涓细流正自顾自地流淌,不想却似着魔一般被一股莫名之力裹挟而起,长长的细流于空中聚成一团大水球,悬于空中的巨大水球须臾移至一片枯木上方,散化而下,犹如大雨倾盆。
“旌扬老弟的五行符术看来日趋化境,年纪轻轻便可如此,日后的族长之位非你莫属。”一个相貌略显阴鸷的青年男子轻步窜上树梢说道。
在他对面不远之处,立于树梢的英俊青年冷哼一声,似对他的恭维颇为不屑,冷冷回应道:“若无事,便不要打搅我修炼了。”
说罢,他又祭出一道灵符,正待催动,对面树梢上的男子又道:“有件事,你断不会拒绝。”
手持符纸的青年仍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直到来者说道:“战事已起,旌扬老弟却在此独逸,着实不该。”
那英俊青年终于有所触动,道:“是何战事?”
对面树梢上的男子笑道:“看来也有旌扬老弟挂心的时候。”
英俊青年眉头微皱,“快道与我听。”
来者不再闲话,遂道:“当然是我徐氏一族与那铭剑派的战事。”
“哦、不、确切说来,应是徐氏一族加浊山一族再加云峰渺,对铭剑派的战事!”来者纠正道。
英俊青年微微一怔,随即道:“怎的回事?”
来者加重语气,道:“今日寅时,我徐氏一族已斩杀铭剑派信使,并联手流雾山的浊山一族及山下的云峰渺,三方里应外合,对铭剑派开战。”
待他言罢,英俊青年旋即以内力焚烬手中灵符,眺望远方道:“早该如此,我要去见爹爹,他在何处?”
来者道:“他正在千年堂议事。”
英俊青年飞身而去,留下话道:“若他不让我参战,那我便独自一人杀上登云台。”
来者一怔,摇首道:“真是个好战的胚子,不过仅凭这点便想问鼎族长之位,还差得太远了。”
年方十九的徐旌扬在族人看来,便是个乖僻暴戾之人。这种看法当然有其依据,还在他十三岁时,便施符咒纵火焚烧了清谷宗的一座道观,险些酿成大祸。而起因竟然是这座道观的钟声太过宏亮!而更早之时,约莫七八岁时,在游戏中他杀死了自己的堂弟,那是一种符箓世家的孩子常玩的招鬼游戏,通常招出来的都是些小鬼,与人无害,但徐旌扬招出的却是一只恶鬼,它取走了堂弟的魂魄便扬长而去。自此,族人皆视之为鬼童、不祥之物。而他出生时的情形,更坚定了族人的看法——徐旌扬降生之际,包括老族长在内,家族里竟有四人相继去世,他出生的那一日,天上地下皆不安宁:在天是恰逢日食,在地据说那日清谷山的几处墓地还发生了诈尸……
是以,族里族外皆称之为“魔头”、“鬼王”。意即:与生俱来的恶魔。
然而,他的身份又使整个家族蒙上了一层难以言状的阴影——他是方今族长徐渐的长子。
世居清谷山的徐氏一族与那浊山一族类同,皆为历史悠久的修真家族,二族皆擅符箓之术,且都世居云生,是以世人常将二者等量齐观。
清谷山,云策峰,千年堂。
此处乃徐氏一族的议事场所,眼下此处正进行着激烈地争论。族人的争论,乃是聚集在对铭剑派进攻的程度上。
争论分成两派,一派主张仅仅驱逐清谷宗,独霸清谷山既可。另一派则主张强力进攻,铲除铭剑派!原因无它,据说,乃是神谕使然。
族长徐渐苦于两派僵持,正无计可施之际,但闻堂外一阵击打之声,正当此刻,门外冲进一名族人,来者大呼:“魔头、徐旌扬闯进来了!”
话音甫落,便被一股大力击飞数丈,整个人直直摔至大堂正中。大门处随之进来一人,蓝衫落落,冷峻从容,正是那徐旌扬。
副族长徐匡斥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这徐匡乃徐渐胞弟,因修为出众,且行事沉稳果敢,是以被推为副族长。
徐旌扬道:“我来找爹爹,只为一事。”
徐匡道:“何事?”
徐旌扬道:“听闻我们与铭剑派起了战事,我待前往。”
徐匡大手一挥,道:“没你的事!”
徐渐拍案喝道:“你来作甚,给我退下!”
徐旌扬正待争辩,忽闻叔祖徐旻道:“都莫要争了,听老夫一言!”
徐旻乃族中长者,他此言一出,诸位长老皆不再言语。
徐旻环视众人,遂道:“老夫问诸位一事,还望如实回答。”
徐旻手拄拐杖,上前几步,仿佛在斟酌语句,少时,才缓缓道:“在场何人能将神谕大声念诵一遍。”
半晌竟无人响应,徐旻又朗声重复了一遍。但见徐匡上前道:“爹,神谕乃家族机密,后辈在场,岂可使闻之?”
徐旻摇首道:“龙吟已过,天君亦已前来告知,我等的神谕亦无须当作什么秘密,眼下该是于族内公布和执行的时候了。”
“徐渐,你便将神谕念诵一遍吧。”徐旻道。
徐渐待了片刻,方朗声道:“闻得龙吟声,方将仙宗覆!”
闻得龙吟声,方将仙宗覆。
这正是徐氏一族所分得的神谕,亦是家族长久以来的信念。徐氏一族乃天生的从事战阵的家族,不为人战,为天战!
徐旻道:“长久以来,世人有个误解,便是论及云生仙宗,便想起铭剑派,以为云生仙宗便是铭剑派,铭剑派便是云生仙宗。局外人不明内情这般想象无可厚非,但我等若也这般认为,岂非自降身份?”
“云生仙宗本是指我等云生之地的修真家族,而今的所谓云生仙宗,只不过一伙自称铭剑派的方士窃名而已!眼下,我等仙宗之后当趁神谕降临之机,与诸多同道合力一举歼灭此贼。我徐氏一族等待这个日子已经很久了,铭剑派欺吾久矣,现在是清算的时候了。”
待徐旻咳喘着道完之际,堂下诸人一片应和,但见群情激奋,恨不能立时将那铭剑派撕成碎片。
“铭剑派欺我久矣,今日不起,更待何时!”
“数百年来,铭剑派征地无数,我等原本坐拥大半云生山,而眼下竟囹于小小清谷一地,着实可恨!”
“他们依仗手中的制器术逼迫我等屈服,在他们的作坊和工地之上,我等流血流汗的不幸族人少有善终。眼下定叫他偿还!”
“还我故土!”
“还我族人!”
……
此刻,千年堂下除了愤怒只有愤怒,族人满腔的仇恨令即便是向来冷静的族长亦不得不让步。徐渐扬手示意,朗声道:“铭剑派恶行人神共愤,我等当与诸多同道共击之,不灭此仇,断不罢休!”
而此刻,徐旌扬竟不知所终。
望云峰石室之内,数位掌教真人正焦急地匆忙商议,自天机算仪内不断地徐徐传出的信文有如雪上加霜:
清谷山徐氏反叛。
流雾山浊山氏反叛。
毒剑客云峰渺率匪众来犯。
竹海狂风有北向之势。
……
传来的全是坏消息,在场之人莫不惊心。
忘见真人怔道:“浊山家也反了么?”
正当此刻,忘魔真人凑近天机算仪,打量着道:“忘机师弟,你确信此物可靠?它有没有出错的时候?”
忘机真人捻须道:“据我所知,此事约莫万分之一。”
此处隐秘石室的天机算仪,乃铭剑派一派之重心,它由登云山唐氏一族和铭剑派制器堂合力营造,历时十年,它不单止此处一座天机算仪,整个铭剑派,此物约莫有数十座,皆相互呼应,与这些天机算仪遥相呼应的无数细小隐蔽的探察器遍布云生各地,一旦有变,遍布四方的探察器便会通报天机算仪,而坐镇本部的天机算仪则会将这些传来的消息集中处置,然后自己作出判断!换言之,它便是门派的“脑”。反复的试验表明,此物的预测及判断,较之人更为精准。即便是人中的智者,亦不及它!
忘机起身问道:“掌门师兄,眼下情形已分外紧急,是否让天机算仪自行处置?”
神色肃穆的忘虚真人当即挥手:“不可,情形确是紧急,但亦不可将门派的命运交与一台机器手中,断不可这般!”
“只是云峰渺这厮,他也来了……”忘虚真人沉吟道。
忘魔真人道:“那云峰渺自谋逆失败以来,便藏匿云生边陲群山之间,勾结匪帮,以图死灰复燃。整个云生、巫国之地的盗匪恐怕已被此人掌控,近来两国匪患频仍,想必定是此人作怪。当真是个妖人!”
“此人确是个枭雄,早知今日之患,当初师父着实不该私下收他为徒。”忘机叹道。
忘虚真人缓缓摇头,道:“恐怕师父即便知晓今日之局面,当时也一样会收他为徒。”
其他几位真人同时一怔。
忘虚真人苦笑道:“师父爱才,非常人所能想象,那云峰渺乃流落荒野的异才,师父见之岂能放过,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收入囊中。”
忘机真人蓦地放低声音道:“有传闻道那云峰渺乃是一副不死之身,师兄觉得?”
少时,忘虚真人不置可否地叹道:“总之,这云峰渺是个极可怕的对手,一切小心。”
登云台瞰山之巅,一名青年抱臂而立,遥望远端南方天际,但见那厢虽大体平静,但隐约已有风云变幻之象。青年见之,不禁皱眉一叹。
他身后空地上横列着数卷剑谱,细细数来,约有五卷,乃金木水火土五行剑法是也,这五行剑法,乃是铭剑派所有剑法的基筑。他被师父反复地告知,这才是世间最高妙、最变幻莫测的剑法,而那失心剑则是一味追求奇谲的死路。轩辕继一向认为,一味求奇求妙,往往招致平庸;而潜心于刚健质朴,则往往能够造就神奇!
不知自何日开始,这瞰山已成了他师徒二人的道场,通常便是轩辕继指点一二,随即下山离去,留下唐悦松一人独自演练。师父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炼成“五气”,所谓“五气”,便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也,练气之人若修行得法,日久必生气感,然初升之气犹如混沌,浑浑噩噩天地不分,接下来则必须将这股元气分化开来,使之阴阳二分,继而阴阳交感,相互渗透,则生四象,乃春夏秋冬、金木水火是也。待行此处,则四象已成。四象既成,若在加上那股先天的混沌之气,则为五行之气。待五行之气全部化生出来,则将之轮转运行,相生相克,自成一体。至此,“五气”的修持才算略有小成。
眼下,一天的艰难修炼终告结束,唐悦松收起剑谱,一想起方才若隐若现的阴阳二气之感,他便不由暗自欣喜,师父指明的登仙之路,自己正一步步地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