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便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道与我听!”他一字一顿地道。
他的目光坚定而恳切,琴妃羽给他这般看着,不由脸颊微红,少时,她亦昂首直视他双眼,这般顿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道:“那晚,我随着你……”
夜已深,人未眠,望着隔街正对面的那幢阁楼小窗,她久不能眠。她与那隔街对望的窗中之人乃是自幼青梅竹马的玩伴,两家早有婚约,对面那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她自小便是他的跟屁虫,便是每晚熄灯的时辰,亦是刻意排在他之后,而眼下,已近子时,他屋中灯火却是迟迟未熄,也不知作甚。
少时,她探出窗外,朝他那厢望去,灯熄了!她暗自嗔了声:“夜游神!”
待今日最后一番对镜自赏,末了,她小心放好铜镜,轻轻吹熄了灯火,便来解衣。
“哥哥!”
“你上哪里?”
“你上哪里?”
楼下传来人声,是那唐心渊在叫喊。她心一紧,赶忙再次探出窗外,朝街上望去。但见那唐心渊穿着睡衣在街上追喊,她循声望去,只见他的哥哥,亦是自己的未婚夫,竟大步朝远处走去,似有要紧事等着他一般。这般晚了,他去作甚?
她心中甚是诧异,叹道:“啊——真是夜游神!”
叹罢,她连忙直追下楼,待她出得门时,却见唐心渊似已放弃了追赶,掉头朝屋中赶去,似是去叫家人。她来不及问唐心渊,便朝那远去的身影直直追去。
追过几条街,终于赶至城门之处,却见眼前之景极是反常——平日此时早该紧闭的城门竟然大开,城楼上虽有灯火却无人值守!
追赶心切的她当下亦无多想,便远远随着那前方疾行的身影出城而去。极远之处,半个冷月悬于天际,苍凉的远山弥漫着死寂。举目四望,只觉周遭野地空旷、荒凉,行走之际,冷风直吹着她的发髻……
待追至一座小山之巅,女孩儿的腿脚早已不听使唤,蓦地坐倒在地,整个身子隐于丛中。眼下,她连爬的力气都已用尽,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前方,看着那恼人的夜游神行动了。她正待高声呼喊,不想半个“唐”字还未喊出口,却见那夜雾之后赫然走出数人,机警的她当即闷声于灌木丛中,紧盯着情势变化。
但见来者四人,因雾气和相隔距离,她无法看清那些人的面容,只是凭着身形辨别,其中一人,约莫是个女子。
她见那少年愣怔地行至那四人身前不远之处,他似乎察觉不到那四人一般,而是稍稍仰着头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她只觉莫名其妙,他的言语她极尽耳力闻之,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有人在和他说话?”她暗自诧异道。她只觉眼前情景甚是诡异,唐悦松自顾自地与那周遭虚空言语,而另外四人则于一旁观之。
此刻,却见那其中一人自身上取下一只箱子,打开取出一物,竟是个祭台模样的东西,她远远看去,赫然想起白日里街上的那场机关术斗法。
但见那人在“祭台”上按了数下,而后则对其余三人道:“已妥当了,启程吧。”
各人颔首示意,似是皆已准备妥当,末了,那方才操持“祭台”之人最后说道:“各大家族定要统一行事,你等务必督之。我最后再说一遍,只有听见‘龙吟’,神谕方可执行,亦必须执行,任何偏差之举,皆为死罪。”
待他道完,左手一人却道:“树丛里似藏着一只野雉。”
操持“祭台”者道:“无伤大雅。”
言罢,那人于“祭台”上只手按下,但见一片白光霎时弥漫了周遭,将在场所有人尽数吞没。情急之下,她闭上眼一头伏在从中,但这并不妨碍那白光的胃口……
醒来之时,却是躺在床上,只见一个少女正看着自己笑道:“她醒了,师父、你说的‘奇女子’醒了!”
她甫一醒来,便被弄得云里雾里。
“什么奇女子……”她心道。
此刻,她方才缓缓瞥向周遭,但见屋中陈设雅致,不远之处的案上,放着一座精致的浑仪,及一只天球。此处,似是研习天文星象之地。
门外进来一人,乃是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约莫四五十来岁。此人甫一进门,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孩儿,便捻须道:“昨日夜观星辰,见那斗六光芒大亮,乃是七杀星躁动不安、蠢蠢欲动,此乃动荡之兆也,我又占字,占辞曰:‘凶星作祟,天降奇女子。’果不其然,今晨便于左近林中发现了这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儿。”
中年男子走近一步,道:“可怜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她挣扎着开口道:“我家住云都,我叫琴妃羽,这是、哪里?”
那少女道:“此地乃是登云山观星阁。”
“登云山?我怎的在这里?!”琴妃羽惊道,当下便挣扎着起身。
不想周身一阵酸软无力,复又躺下,那少女忙道:“你身子虚弱,切勿随意走动。”
那中年男子又道:“这女孩儿乃是七杀星下凡,必然带来动荡,我等乃是占星门派,肩负预测天下兴衰之责,我等便先将她收留吧。”
躺在床上的女孩儿摇头支吾道:“不要、我要回家!”
……
唐悦松听罢一叹,道:“真未想到,那晚你竟偷偷随着我!”
他蓦地想及一件要紧事,随即又道:“妃羽,你那时在山上除了看见我,还看见四人?”
她微微点头。
唐悦松道:“怎的是四人,应该看见只有两人与我说话才是!”
琴妃羽争辩道:“可我确是看见有四人。”她目光坚定,不似在说谎。
唐悦松心中一震,某个地方似乎开始裂开一道细痕。心想:“我与她二人当中必有一人所见为假象!”但随即却又心念一转,心道:“对——了,仙人曾嘱咐,万不可声张他们的事情,是以他们便会用障眼法迷住潜在左近的妃羽,以不使她窥得实情,她方才之言,便是明证!”
想及此处,他内心某地的微小裂痕似又渐渐缝合。
琴妃羽微微上前一步,又道:“唐哥哥,后来因我激烈央求,他们才遣人护送我前往云都,不想到了云都,竟、竟发觉已是、已是三百年后!我明白了处境,当时便昏了过去!在云都一家客栈稍事歇息,随后便又只得随着他们返回登云山,接着便拜入观星阁门下。”
唐悦松心一颤,道:“你也、来到这……”
琴妃羽更上前一步,几乎已贴近他身子,她看着道:“是的,唐哥哥,你我皆是来自三百年前的人,此处乃是异世,我们、我们好孤独!”
唐悦松心中大震,见她渐次贴近,当下蓦地将她一把搂在怀中,他望着林木自顾自道:“眼下我们遇上了,便不会再孤单了!”
琴妃羽将脸藏在他颈下,喃喃道:“三百年了,那、那我们的婚约……还算数么?”
唐悦松道:“当然算数!莫道三百年、纵是一千年,也仍然算数!”
琴妃羽将脸藏得更深,“唐哥哥,昨日我夜观天象,占而得知,乃是‘故人至’,而且指向此处,是以我便前来查看,那咫尺天涯居,是唐哥哥的处所么?”
唐悦松心一紧,支吾了须臾,道:“我住在别处,因我患上了幻视症,是以每日皆得前来此处让郎中医治。”
她闻言一怔,道:“幻视症?可有大碍?”
唐悦松道:“无甚大碍,假以时日,必能恢复。”
“那唐哥哥住在哪里?”她锲而不舍地问道。
唐悦松道:“我、我随师父住在他处,师父他性情乖僻,不喜外人打扰,是以菲羽最好莫要前来寻我,恐师父他发怒……”
她吐了吐舌头,道:“哪有这等师父呀……”
唐悦松记得她自小便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每每惊讶或是尴尬之际,便是这般爱吐舌头。眼下见之,不禁一笑。
他二人又叙了片刻,琴妃羽本待随他前往咫尺天涯居,不想唐悦松却道,治疗幻视之症须周遭极静,断不可有人陪同。是以她只得作罢。临走之际,唐悦松问道:“那观星阁在何处,改日我去找你。”
琴妃羽看了看他,水灵灵的妙目微澜起伏,道:“登云台东侧邻近山崖之处便是。”
“我知道了。”他微微颔首。
二人这才分别。
他远远望见那一袭白衣正在园中栽种,乃轻轻一叹,默默走去。他轻轻接过药锄,道:“我来吧!”
待他将地翻耕完毕,却闻得一阵淡香,但见辰惜鹤缓缓行至跟前,递上一杯清茶,茶香和着她身上的淡香霎时让他心旷神怡,他看了看她,道:“我便受用了!”
月上枝头,他略微不安地不时看看那刻漏,眼下已近亥时,离那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正当他望着刻漏发怔,素手却轻轻搭在他肩上,她柔声道:“在去见你师父之前,且先继续昨日的治疗吧。”
他二人对望须臾,旋即于案前相对而坐,辰惜鹤看着他道:“便如昨日一般,看着我的眼睛。”
唐悦松再次立于潭边,朝那一泓深水中静心望去,仍是有山,有云,有月,却仍是没有自己,蓦地,他暗自一怔,竟看见那月下的山道上,有一个少年正朝山顶飞奔,唐悦松极目望去,却赫然发觉自己的视界竟随着那少年而去,他望着那少年背影,心中一颤,但见他一路奔走,终至山顶,在那冷寂的山巅,一个红衣女子正端坐于石上,见少年赶到,乃缓缓起身,对那气喘吁吁的少年道:“唐哥哥,我等你好久了,你怎的才来?”那女子眼中,尽是幽怨,犹如天上冷月。
不待那少年回答,唐悦松却抢而道:“我来了呀,怎的了!?”
琴妃羽幽幽道:“太久了,我们怕是要错过了……”
“妃羽妹妹、妃羽!你怎的这般说,这是何意?!”唐悦松焦急问道。
他正待继续问,不想眼前之景须臾幻灭,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双幽怨的眼眸,似是那等他久矣的红衣女子的眼眸,抑或,是她的?!
他怔怔地望着辰惜鹤眼眸,少时,才道:“鹤儿,又、又治罢了么?”
辰惜鹤深深看他一眼,缓缓点头。却又道:“早些时候,有个红衣女孩儿来此,在门外待了片刻,你回来时可曾见得?”
唐悦松心一紧,忙道:“红衣女孩儿?我没看见,她是谁?”
辰惜鹤转而道:“方才我听你叫了一个名字,是个女子的名字,她是谁呀?”
唐悦松一窒,道:“我忘了,我都忘记自己方才说了何事。”
辰惜鹤妙目流波,道:“你明明知道。”
唐悦松待死硬到底,“我委实不知!”
见她不悦,唐悦松伸过手去,轻轻抚摸她的手,道:“我爱梦呓,无意中说的很多话自己都不知是怎的回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道。
“就当是胡思乱想好了,我真不知自己方才所言。”他说着将她的手稍稍握紧了些。
不想她却反手将他的手压在下面,便在他手背上佯装使力地掐了下,他不禁一笑。少时,二人相对无言,沉默却又使那刻漏的滴水声喧闹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