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面具人飞驰于林间,唐悦松只觉眼前除去夜色下墨绿的层林,便是一团白光渐次生起,似天幕将明,又似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白纱。方才这面具人面具为飞石所破,唐悦松本待趁此良机,一窥他真容,不想视线怎的也绕不到那人正面,至多只可窥得那人耳根及小半边脸颊,委实瞧不出他是谁。但是,他却看得出此人像谁,因为这印象太熟悉了,熟悉得不分彼此——简直便似自己一般!
方才出现的白光渐渐大盛,最终眼前一片大白,这片白只持续须臾,而后,便醒了。
第一眼,便与她四目相对,辰惜鹤温婉一笑:“你醒了。”
他眨了眨眼,确认不是梦,方才挣扎起身,他长出一口,望了望周遭,但见他们皆已醒来,各忙其事。那处在最远的轩辕继则仍在打坐调息,唐悦松蓦地发觉,他头顶竟停着一只山雀,那山雀先是一通乱啄,继而又打起盹来。顶上一雀,甚是可笑。
“果然只是一个梦!”他暗自叹道。
那面具人所历之事,唐悦松亦尽数知晓,他便如一个旁观者的存在,如果是梦,那也罢了,如非梦境,那便太离奇了。
他努力回忆梦中的情景,那个巨大的钢球,它的名字他在梦中业已听闻,只是眼下记不太清了,他回想须臾,蓦地脱口而出:“风、轮!”
“你做梦了。”辰惜鹤柔声道。
他看她一眼,点点头道:“做了个怪梦,梦见——”
他话未道完,便戛然而止,他本欲道“梦见一个面具人”,但想来那面具人与自己关系有些个诡异,出于讳疾忌医之心,他将自己的话打住。
“我梦见鬼了。”唐悦松顿了顿便脱口而出。
“心中有鬼,便会梦见鬼。”那判官似已收拾好行装,待来起身赶路。
唐悦松不由眉头微蹙,心道:“你这厮说话便这般难听!”
他转而问辰惜鹤道:“现在何时了?”
“已是卯时。”她道。
一直打坐的轩辕继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道:“不管何时,眼下当要快些离去了。”说罢,竟纵身一跃,飞至树梢尖上,他脚点树梢,竟如立平地。唐悦松见之,不由起身仰望。
轩辕继目光所及,乃是西北一侧的远山群峰。此刻乃是卯时,天已大亮。然而,那西北一侧,竟赫然有一大团黑暗,那厢群山上空,竟还是一片繁星可见的夜空,着实诡异。那方黑洞洞的天幕之下,竟有一股巨大雾气直上九天,甚是壮观。轩辕继望了须臾,忽觉劲风拂面,他凝神感之,只觉风中煞气甚重,似是更大风暴的引子。空旷无际的浩渺天宇,似乎都已泛起层层涟漪,涌动的暗流自那西北群山之处默默酝酿......
轩辕继自顾自地道:“风劫,此乃风劫,《洞天语》云‘末世临,风劫至。’此方天地的覆灭乃是自一股狂风而始,莫非那古老预言已然开始应验?”
唐悦松见他纵身跃下,忙恭维道:“师父好身手!”
不想轩辕继一把按在他肩头,道:“不想死的,快些醒了睡意,随为师逃命!”
说着,拍了拍他的脸颊,在轩辕继眼中,眼下唐悦松似乎还只是个“半醒之人”。辰惜鹤听出他话里的严重,不由蹙眉问道:“何事?”
她“何事”二字话音方落,只觉背后来风,林中断枝落叶尽数飞起、漫天飞舞。
判官惊呼:“何来妖风!”
轩辕继道:“此乃灭世之风。唐悦松,快些随为师上山顶!”说罢,一把拽起唐悦松手臂便径直朝小丘上方而去。与之同时,轩辕继自怀中取出一只细小木盒,将其打开,手按内中物事,须臾事毕,便放入怀中。
唐悦松来不及拾起包袱便给他拽走,辰惜鹤忙拾起行囊,快步追上。占冰夏见之亦紧随而去,那判官和织女虽如之前几人一般,亦不明上山何意,却也只得随着先前数人疾步紧追。
六人如一字长蛇般直上得山顶,然而此时山间早已是飞沙走石,唐悦松几番觉着细小飞石自耳畔驰过,不觉心惊:“无缘无故,何来如此妖风?莫不是那风轮……莫非昨夜梦境,是真的!?”
少时,一行六人皆已赶至小丘之巅,只是山顶风更大更猛,直吹得数人移步连连,竟站也站不稳。唐悦松忙一把护住辰惜鹤,她将脸埋在他肩头,亦紧紧抱住他。
“师父,高处风疾,为何来此?”唐悦松微闭着眼睛问道。
却听得那轩辕继的声音:“为师自有办法,莫要多问,老实待着便是了!”
其余数人亦是抱怨连连,唐悦松避开风芒,以余光窥得轩辕继再次取出那只小木盒,他打开木盒,于内中又按了须臾,旋即合上,放入怀中。
不远之处,又传来判官的声音:“先生这是何意?”
“少时便知。”轩辕继道。
狂风劲吹,草木沙石皆成伤人利器,人皆合眼,一时不辨东西,皆小心翼翼地尽力站定原地。这般过了片刻时辰,正当众人挣扎抱怨之际,忽闻顶上风声有异,但见上空有大鸟身影盘旋往复。
那大鸟乃是一架机关鸟,它盘旋须臾,看上去略显颠簸,最终却仍是缓缓降落,停于山巅平地之上。那驾驶之人旋即打开舱门,唐悦松注意到,那人的手,似乎有些异样。
判官见之,道:“先生原是召来机关鸟,这妖风甚是突兀,莫不是那《洞天语》中预言的末世狂风?”
轩辕继道:“我觉着是。”说罢便登上机关鸟,其后五人亦先后登上,唐悦松待扶辰惜鹤登上之后,自己则最后登上。
机关鸟舱室甚是宽敞,即使容下六七人亦不嫌拥挤,待唐悦松最后登上,轩辕继对那驾驶者道:“走吧!”
那人看他一眼,旋即启动了机关鸟,大鸟缓缓升起,初时还有些颠簸摇晃,待约莫升得十丈高处,便开始骤然提速,全不似方才的一叶扁舟之感。
那驾驶之人道:“若弟子未看走眼,当是大剑师轩辕师叔。”
轩辕继微微笑了笑,道:“回过头来让我看看。”
那人旋即回首,望了望轩辕继。
轩辕继道:“唐酬,是你。”
“师叔认出来了!”那人乐道。
轩辕继道:“乘你的机关鸟,委实不大放心。”
唐酬笑着亮出他的左臂,手掌当空捏了捏,只听咔咔作响,唐悦松望去,果不其然——那手乃是一只木质的机械手臂!方才唐悦松便觉他手臂有异,原是这般。但见此人约莫二十来岁,但见他虽生得微黑,却也不乏俊朗之气。
唐酬道:“自那番后,弟子小心得多了,断不会再失手了。”
“眼下也容不得你失手。”轩辕继道。
说话之际,众人忽闻身后一声巨响,巨响之声似自极远之处传来,正因如此方才如此震撼。各人回望身后远方,但见那西侧藏碧山群峰深处似爆发强大气流,邻近数座山峰竟给整个毁去,但见整座整座的山体竟让那狂暴气流生生扯得粉碎,委实骇人!
伴随着山峰的毁灭,那方天际上的夜空竟愈来愈广,便似蓝白色天幕上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空洞,眼下,这空洞正稳步扩张,藏碧山及那竹海的方向,竟又入夜!
判官遥望此等异象,不由叹道:“吾辈有何过失,上天竟降下如此劫难惩罚我等?!”
唐悦松久望那方巨变之景,眉头渐锁。“此番劫难,乃是自一阵狂风始。”仙人警钟般的话语他一刻也未忘记,在此之前,他既希望仙人之言应验,又不想它应验。而眼下,这般内心深处的争执再无必要——狂风真的来了!
想及此处,他不禁紧紧将辰惜鹤搂住,辰惜鹤香腮轻靠他肩上,素手轻抚他胸膛,道:“你心很乱,不要看那边了。”
唐悦松点点头,回过头来,不再看那毁坏景象。但另一方天际,却是浩瀚烟波,万里云海,无云之处,耀日尽挥其芒,日光之下,乱云金边。这般景象,众人只感飘渺、宏伟,而又神圣!唐悦松只觉穿云逐日,有如飞升。
为避西方刮来的狂风,机关鸟先是朝东北方向飞去,而后又折向北方而去。其间,判官问道:“可否中途自云都降落,在下待前往那里。”
轩辕继摇了摇头,“不可,机关鸟直达登云山,中途不作任何停留。”
唐悦松道:“何时到那登云山?”
唐酬道:“两个时辰便至。”
判官不由一叹,遂于一旁生闷气。那织女的撕扯布帛之声自是早已响起,周遭数人见之亦是见怪不怪,由她去了。正当此时,那占冰夏觉着风大,便稍稍解开包袱,自内中找寻遮风之物,找了片刻,似未找着想找之物,不禁自语道:“咦,面具怎的不见了?”
唐悦松闻得“面具”二字,当下暗自一怔,朝她那厢瞧去。辰惜鹤见她久未寻得,便解开自己包袱,从中取出一只木质面具,递与占冰夏。
唐悦松心道:“我道那人所戴面具怎的这般眼熟,原是医馆医具!”
原来,医者为防瘴气,通常皆备有面罩面具、手套等防护之物。他又想起昨夜那面具人手上戴的,正是辰惜鹤的蛇皮手套。很显然,是那面具人偷了占冰夏的面具,还偷拿了辰惜鹤的手套。
蓦地,他对辰惜鹤道:“我手冷,你的蛇皮手套借我一用。”
辰惜鹤看他一眼,旋即又自包袱内取出蛇皮手套递与他。唐悦松接过,旋即戴上,端详了须臾,暗道:“也便是说,那厮曾回来过,那他最后可否离去?”
“老天,那厮是谁?!”唐悦松心乱道。
辰惜鹤闻他微有言语,便凑近他道:“你自方才醒来便时有自语,你没事吧?”
唐悦松微微一笑,拾起她手腕道:“我好好的,怎会有事。我手不冷了,手套给你戴上。”
说罢便将手套替她戴上,为她戴上手套之际,唐悦松故意朝她笑笑,以示自己无恙。
蓦地,他的笑容僵止了,僵得有些可怕,他直直望着辰惜鹤身后,似乎她背后有什么古怪可怕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