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浪起伏,放眼望去,只见得一片墨绿,晚风拂过,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修竹兀自低吟着沙沙竹涛声,层层涛声似远似近,如影随形。稍稍有些惊惶的赶路女子愈加提快了步子,生怕自己走得慢些便被这已近墨色的竹海所吞没。
近日,竹海之地诸多赴峨冠山的武者已陆陆续续返回了故里,是以近几日来求医者渐多,大多皆为伤者,使得医馆中人亦多有劳动。眼下已经入夜,鱼初雪出诊方归。
一路上暗影摇曳,似有人尾随,鱼初雪一咬牙,自怀中掏出一柄轻巧的匕首。她性子温柔,却是外柔内刚,甚至还有几分激烈。三年前,她因不愿父亲许下的婚事,无奈之下,拿了一柄防身的匕首便离家出走,不想这一走便是三年,爹娘找不着自己,自己亦不敢再回去。记得方出走不久,便在峨冠山附近碰上山贼打劫,自己身上只有少许盘缠,山贼自不罢休,便想将自己劫上山去。便在此时……
正当此刻,鱼初雪只觉额前疾风拂过,那动手动脚的恶人大喊一声,松开了手,捂脸大骂。鱼初雪睁开眼定睛一看,只见一名着水蓝裙衫的高挑女子正站在身前,背对自己。
那被物事击中脸部的山贼指着那女子鼻子喝道:“你是何人,想死么?”
蓝衫女子冷冷道:“你们可以滚了。”
山贼有三,那被打中面部的恶汉似是另外二人大哥,他瞧了瞧这蓝衫女子,见她背上还负着一只药箱和一柄银色宝剑,不禁淫笑几声,道:“好美的娘儿们,还是郎中,上山为爷推背如何?”说着竟伸出魔手直朝那女子胸前抓去。
蓝衫女子闪身避开,旋即擒住那魔手,向下一折,猛力一推,只听“咔”一声,竟生生折断了那袭来的魔手手腕。
那恶汉虽知她会些武功,但未料及身手竟如此之快,顿时惨叫一声,另外二人旋即提着短刀砍来,鱼初雪大叫一声,以为她会丧身刀下,只听“当!”一声,那刀砍在药箱上,她以药箱挡住二人短刀,只手按下箱侧机关,只见药箱轻启,内中迎面喷出一股白色雾气,二人转瞬倒地,昏迷不起。
那被折断手腕的恶汉见急转直下,只得哭丧着脸踉跄而逃。
“你、好厉害!”鱼初雪由衷叹道。
那蓝衫女子淡淡笑道:“我只是自幼学了些武功而已。”
鱼初雪道:“我也自幼习武,怎的没你这般厉害?”
蓝衫女子只是笑笑,二人互问一番,她这才得知,这蓝衫女子名叫辰惜鹤,乃一江湖游医,眼下为寻仙方,决定前往南方的竹海。而鱼初雪亦道出自己的实情。
末了,鱼初雪道:“多谢姐姐搭救,我便不打搅了,再会!”
辰惜鹤道:“可你这般,又能去哪里?还是回到爹娘身边吧!”
鱼初雪沉默少许,道:“若你爹也迫你嫁与一个不爱之人,你待怎办?”
辰惜鹤微微沉思,道:“或许也只有逃吧。”
鱼初雪道:“所以我便逃出来了。”
辰惜鹤微微摇头,“不论怎的,爹娘都是爱着你的,这般出走委实不妥,若是我,兴许便会逃出一段时日然后再回去,只当避祸。”
鱼初雪低头不语,只是点点头。
正在这时,却听远处传来人声:“小姐,你怎的又走丢了?我只是去打了点水而已!”
循声望去,乃是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俊俏少女。原来,这少女名叫占冰夏,原是辰惜鹤弟子,跟着她修习医术已有一年有余,常随之于云生各地行医。
得知鱼初雪事情,那占冰夏想想竟道:“不如这般,先让她随着我们去竹海一段时日,待日子一长,他爹后悔了,我们再送她回去,再者我们亦不会在竹海久留,待寻到仙方,便离开竹海,顺道送她回家,岂不甚好?”
辰惜鹤及鱼初雪俱是面带犹豫,占冰夏却又道:“小姐你这般路痴,我一个可罩不住你,让她随着我们,还可替我分些担子。”
“怎的?”鱼初雪不大明了地问道。
占冰夏凑过来贴着她耳朵道:“你还不知,我师父她是路痴、不、是天字号的大路痴!”
“咳咳!”只听辰惜鹤干咳两声。
少时,三人商议片刻,一来占冰夏实在想找个分担引路重任的伴儿,二来鱼初雪亦有几分想加入,甚至有拜师之意。辰惜鹤稍作思量,只得勉强同意,但还是约法二章——其一,同意鱼初雪跟随自己,但不收其为徒;其二,至多只带她三年。
言罢,鱼初雪颔首同意,自此便跟随辰惜鹤一道前往竹海,寻找仙方。
鱼初雪紧握匕首,随时防备着那跟随自己的黑影,但黑影已然越逼越近,直至鱼初雪站定,那黑影方才在她身后丈余远处驻足。
“你是何人?待要作甚?”鱼初雪转身叱问道。
待那黑影走得近些,这才看清,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还戴着头套,只露眼口,孔洞中的双目不时泛着淫邪的光芒,一看便知是心怀不轨的邪徒。
“你要作甚?!”鱼初雪大声喝问。
那黑衣人道:“我不要作甚,姑娘何必这般紧张?”说罢便淫笑着走近身来。
鱼初雪扬起匕首,斥道:“莫要过来!”
黑衣人置若罔闻,径直朝她走来,待走得近了,竟伸手来夺匕首。
鱼初雪惊惶之下,忙使匕首一划,不想却未能伤得那人,又一刺,仍未刺中。正待再击,手腕却被那人擒住,继而一痛,松开了五指,被那人夺得匕首。
黑衣人将匕首一扔,笑道:“哥哥有些个腰酸背痛,回家为哥推背如何?”
鱼初雪又惊又怒,虽知非他对手,但亦待与之殊死一搏。
正当此刻,鱼初雪只觉周遭一热,原是一道流火飞来,电光石火之际,鱼初雪不由微微闭眼,但见那流火直击向黑衣人,同时闻得一声怒喝:“无耻之徒、色胆不小,还不快滚!”
流火有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黑衣人急忙闪开,道:“何人?”
鱼初雪睁开眼,但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公子正挡在自己身前,观其背影,甚是眼熟,但一时竟记不起是谁。直到那紫衣青年回首,她才看清,原是浊山倾卿。
“鱼小姐莫怕,有我在此,断不让那厮动你分毫。”浊山倾卿回首道。
黑衣人站定,冷笑道:“好个英雄救美,便让你死在美人身前。”
说罢,黑衣人纵身一跃,行如鬼魅,转瞬已至浊山倾卿面前,伸手直掏其咽喉,大有一招夺命之意。
不想那黑衣人竟将手伸进了水中,缘何?——浊山倾卿早已暗自念咒,他二人当中蓦地升起一道水墙,黑衣人自是将手探入水墙之中。孰料水墙之中竟暗藏玄机,进去容易出来难,当中竟有一股无形之力,将黑衣人的手臂紧紧吸住,且不停朝水墙当中拖拽。黑衣人察觉不妙,旋即大力一挣,方得脱身。与之同时,水墙亦化作覆水一滩。
黑衣人大步退开,以避不测。浊山倾卿则手捏法诀,念道:“火遁——飞炎!”
登时数道细焰飞窜而至,直逼向黑衣人。
“水遁——水起!”一道水墙应声而起,挡在二人之间。原来那黑衣人亦通晓符术,以期以水灭火。
孰料竟未起效,数道火焰穿过水墙,在黑衣人左臂交汇、炸开。
只听黑衣人一阵惨呼:“怎未灭得、怎未灭得这火!!救我!!!”
浊山倾卿一怔,旋即运气收功,道:“此乃真火,水安能灭之?”
黑衣人身上的火虽小了些,但亦有余焰,他的左臂衣物及左侧部分头套皆在燃烧,他虽极力扑灭,但因惊惶,仍有不及。黑衣人极力扑火,整个人乱作一团,须臾纵身跃入丛中,呼声渐远……
末了,浊山倾卿走至鱼初雪跟前,关心地问道:“鱼姑娘,你没事吧?”
鱼初雪惊魂甫定,这才注意到浊山倾卿关切的眼神,不由脸颊微微一红,摇头道:“无甚大碍,浊山公子呢?”
浊山倾卿笑道:“无甚、无甚,眼下天色已晚,怕再有差池,便让我送鱼姑娘返回医馆吧。”
鱼初雪脸颊飞红,眼波游移,微低着头道:“不、不用了吧,此地离医馆已不远了,我自己、没事的。”
浊山倾卿微微摇头,道:“我担心那厮再来骚扰,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看见你回到住处,我才放心!”他眼里除了关切,还有恳求。
鱼初雪低着头沉默少许,又看了他一眼,方点了点头,道:“那烦劳你了!”
二人说罢便来继续赶路,蓦地,鱼初雪道:“等等!”随即弯下身子,四下寻找。浊山倾卿怔道:“何事?”
鱼初雪道:“我的匕首,那是我爹的,不可丢弃……”
浊山倾卿旋即祭出一团黄果般大小的球状火焰,飘于半空,用以照明。借着火光,鱼初雪很快找到了那匕首,将它拾起。
她注意到浮在半空的球状火焰,不禁问道:“这是火焰符么?若是我也会用,便不怕走夜路了。浊山公子,可教我么?”
浊山倾卿心一动,旋即道:“正是火焰符,此乃最最简单之术,一路到家便可教会你。”
“便是这般……”他虽一路悉心教导,可待到了医馆,鱼初雪却仍是不会,浊山倾卿不舍离去,乃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道:“此乃满载灵息的灵符,夜半子时,于屋中将之焚烧,待其灵息四散,则屋中便会布下法阵,久居其中,蕴藏符术修为的灵息自会潜入心神,如此,于符术则能无师自通。”
“啊?当真这般神奇?”鱼初雪睁大眼眸。
浊山倾卿笑道:“我怎敢骗你。”
他二人相视须臾随即别过,鱼初雪回到医馆便径直回屋,此时已至亥时,医馆内除鱼初雪房间,其余皆已熄灯。广大的竹海,眼下已为夜色所覆,来自竹海深处的夜风不时吹拂着这竹海边缘的小小村镇,与无边无际的竹海相较,村镇已非单薄二字可以形容。
过了少许,鱼初雪房中的微弱灯火亦已熄灭,医馆真正与竹海融为一体,成了无边夜色的一部分。
周遭林中,杜鹃兀自啼叫,自是要鸣至天晓,长夜便似要在这子规夜啼中消磨过去。然而,早已沉寂的光亮,却又突然升起,只是异常微弱,比方才鱼初雪房中的微弱灯火还要弱些——仍然是在她的房中,升起了一团略显暗红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