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松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跟在占冰夏身后。原来,他二人乃是自邻村行医而回。此番已是唐悦松第四次随她们出去行医。眼下,距那番神迹岭上诸怪聚会已过去整整一月。
行在茂林小径上,占冰夏不由加快步子,她很害怕,因为近来竹海之地命案迭发,时有附近村人于林间惨遭杀害,凶手却不见踪迹,弄得竹海之地人心惶惶。
待行至林间一片阔地,唐悦松提议坐下来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赶路。
“怎可如此,万一碰上那斩子,我等岂不休矣!”占冰夏虽饿,但更惧那杀人的狂徒,却是不肯中途休息。竹海之人,皆将那杀人的凶手称作“斩子”。
唐悦松道:“此处离医馆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便是说你我还得饿上半个多时辰,我可受不了,再说眼下我的剑术已经很厉害了,不会有事的,便放心吧。”说罢,肚子又传出一阵“咕咕”声。
占冰夏犹豫片刻,在不分你我的“咕咕”声催促下,她也只得同意,他二人便席地而坐,在包袱里取了些饼来分着吃,唐悦松将药箱里的酒瓶取出,边吃边喝,时值冬日,唐悦松只觉一股暖流行遍周身,甚是舒服。
占冰夏道:“喂、你在竹林里练剑,真不怕撞见那斩子么?”
“我就怕撞不着。”
“吹牛。”
“要喝么?”唐悦松摇了摇酒壶问道。
占冰夏摇摇头,“不要。”
唐悦松见她不喝,乃独饮。酒香缭绕之际,他不禁想起半月之前,那日……
那日,唐悦松趁着闲暇的空当,便在山野闲逛。辰惜鹤虽不让他四处乱跑,但毕竟还有空闲之时。于是,便找了个僻静处,来干件事情。
山丘下的小径,幽深萧索,在这荒僻之地,原本杳无人烟,但此处却又是当世最大的邪教——鼎教的后花园,因而在竹林深处,常有鼎教弟子活动。唐悦松望着无边碧色,这本是人间绝美之地,却又偏是邪教后院。此刻,他耳畔又响起判官的感叹之声——“如此绝世仙方,秀美山河,眼下竟沦为邪教之手,我辈隐逸其间,碌碌无为袖手旁观,真是可悲、可叹!”
唐悦松来此已过半年,对于那鼎教恶行早已熟知,他们不但压榨竹海百姓,强逼村民入他门下,乃是各家各户,至少一人须得入教,否则视为反叛,格杀勿论。新人入教之后,皆得服下一种名为“焚形散”的药物,据传这焚形散乃是由有毒矿物及毒草合炼而成,毒性发作须满足特定条件,其药性发作极是猛烈,能将五脏六腑焚烧殆尽,只留一具空壳而已。药性格外猛烈的,甚至能自内而外燃起莫名之火,将人焚烧干净!而解药乃是在门中指定之处定期服用,是以教中有反心者不可不三思而后行。
正思索之际,忽闻林间一阵响动,唐悦松忙隐于坡上的灌木丛中,小心窥视山下小径上的动静。不多时,密林中走来三人,唐悦松定睛细望,乃是二男一女,二男押着一女,朝藏碧山的方向而去。
唐悦松暗道:“定是那鼎教又在抢人入教!”
但见那押着女子的两名男子,一人着黑衣,另一人着红衣,唐悦松当然知道,便是明暗二宗是也。原来,这鼎教强征新人入会之时,总是会遣两宗弟子一同前往押人,通常不会只遣一宗的弟子前往,乃是鼎教的一大惯例。
“莫要推我,你听不见么!”那被押着的少女厉声斥道。
“小姑娘喊什么喊,再喊打烂你的嘴!”身后一名小胡子中年人喝道。
那紫衣少女被反绑着双手,被他二人一前一后夹着走在当中,走得慢了,还不时被身后之人狠推一把。蓦地,少女又被身后那人一推,正好撞在前面那人身上,少女的胸脯贴在那人背后,那人给她这么一撞,淫心骤起,淫笑着道:“小妹妹,撞我作甚?”说着,大手朝她胸前摸去。少女又羞又怒,高声怒骂,却被他二人连抽数耳光,嘴角都给打出血来。
跟了他们片刻唐悦松眼下正侧身躲在山石之后,唐悦松紧紧握拳,尽量平息自己的气息,他为何如此紧张?因为他是来杀人的,见得猎物,焉能不兴奋?
窥视须臾,趁着他二人驻足欺侮少女之际,躲在山石后的唐悦松快步冲出,迅疾有如山猫。他手无寸铁,如何杀人?手无寸铁,真的便不能杀人么?他初时脚步极轻,逼近二人之时,他们方才发觉。
“何人?!”那小胡子的中年汉子大喝一声,似已察觉到危险。
唐悦松瞄准他腰间佩刀,赶在他拔刀之前,替他拔出了刀。在杀死他二人之前,唐悦松没有其他的目的,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唐悦松将飞云式连续使了两遍,伴随少女一声惊叫,方才还在调戏她的两个壮汉,眼下皆已横尸脚下,血溅红了一棵小树。在她待要发出第二声惊叫之前,后颈及肩处猛遭重击,她只觉眼一黑,到下身去,似昏了过去。
唐悦松击倒她之后,割断了捆住她的绳子,替她松了绑,看来一时半会儿她是醒不了的。他仰望苍天,但见天宇空阔而辽远,这是自己头一回杀人,原来、便是这种感觉。唐悦松心道:“未想到,头一回试手,便是一双!”
他眼下甚是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但见他二人一个伤在胸口,乃是被割断心脉,另一人乃是被一剑封喉,确切地说,应是被“一刀封喉”。
唐悦松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得一支笔,随后一咬牙,砍下他二人首级,乃蘸血,在左近一块大石之上,书道:“斩子取项上人头而去!”他尽量将每一画都写得笔直,好让人看不出笔相。
至此以后,“斩子”二字便成了竹海百姓心中之梦魇,虽然在此之前已有数人死于非命,亦非这唐悦松所杀,但斩子之名号,却是他给起的!唐悦松背起那女孩儿,消失在密林深处。
将那少女扔在竹林边缘离人烟近的处所,他便掉头直奔那落书洞而去,携着两颗首级!赶到落书洞之时,天色尚早,但洞中却是漆黑一片,唐悦松虽在洞外三丈远的地方,却能感觉来自幽深洞中的阵阵阴风,拂过面上,阴冷之气,直逼骨中!那风声,便似有人在低声哀叹,却又不似人声,甚是怕人。
唐悦松拽紧手中布包,内中装着两颗首级,便是要给那人看的“凭证”。望着幽深的洞窟,他深吸一口,大步进洞。
进去没几步,他心头便泛起阵阵寒意——现在还来得及,眼下退出洞窟还来得及!他向前走几步,便回首望几眼,看那洞外的景致。
“眼下回头还来得及!”唐悦松提醒自己。
但最终,他还是朝那黑暗深处毅然而去。当洞外的光亮变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之时,唐悦松的眼也渐渐适应了黑暗,无边的黑暗。唐悦松七弯八拐,脚步亦渐渐适应了凹凸不平的乱石,不觉已至洞窟深处,他心想这神迹岭不过一小丘,这洞想必也不会太大太深,当即信心十足地认准一条路便继续朝深处而去。
隐隐约约,前方似有微光,唐悦松心一惊,乃加快步伐朝那光亮处赶去,但脚步却更轻了。离那光亮越近,洞的空间似乎便越大,周遭渐渐宽阔起来,直至——来到一座大厅里,说是大厅,其实便是天然的石厅。
“你来了,通往此处的路,只有一条,其他的都是死路。”浊山仰止坐在石厅,他周遭布置这些蜡烛,唐悦松还发现,地上及洞壁上都贴着不少符纸,石厅内光线昏暗,场景稍稍有些诡异。
唐悦松道:“我好像是一路走来的。”
说罢,他将手中一直紧拽的布包扔在浊山仰止面前,道:“我杀了两人。”
布包摊在地上,内中首级滚出,浊山仰止道:“这两人我在教中见过,两小卒耳。”
唐悦松微微皱眉,道:“可以教我剑法么?”
浊山仰止起身,拔剑将两颗首级依次挑起,扔到石厅之后,唐悦松却未听见落地之声。浊山仰止见他面有疑色,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唐悦松走到石厅另一侧,蓦地,他愣住了,眼前的,乃是一座深渊,确切地说,应是一座不见底的深洞,笔直朝下,仿佛通向九幽。洞口不算大,方圆一二十丈宽,便是深得离谱,硬是望不见底,唯有一片漆黑。而落书洞内的路,便也到此为止了,石厅周遭再也无路可走,眼前的深渊便是整个山洞的尽头。
唐悦松走到深渊的崖边,朝下小心地望去,只觉一阵眩晕,忙后退数步,唯恐坠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嘿嘿,怕了吧,此乃无底深渊,地狱便在下面。”浊山仰止的声音此刻在唐悦松听来犹是可怕。
唐悦松想起一事,忙问道:“先前那些人,是你杀的么?”
“你是说近来那些个死于非命之人?”
“正、正是!”
浊山仰止道:“我是打算杀人,但还未开始。”
唐悦松道:“何意?”
浊山仰止冷笑一声,“我正打算刺杀鼎教诸人,嘿嘿,唐悦松,你开了个好头。”
唐悦松道:“那先前死的村民,又是谁杀的?”
“我怎知道。”
唐悦松心想:“是了,浊山大哥心怀侠义,又痛恨鼎教,怎会杀害无辜百姓?”
浊山仰止自怀中掏出一道符箓,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须臾,符箓化作一道细细的青烟,自额头附入唐悦松身体。
唐悦松只觉一道青烟迎面扑来,须臾便消失在自己身上,惊道:“这是作甚?”
浊山仰止笑道:“这道符箓乃是附着了灵息的灵符,许多精妙剑术的体悟,全附于其上,眼下这些灵息已入你脑门,日后只须勤加演练,便能事半功倍,进展神速。”
“啊、果真如是!?”唐悦松惊喜问道。
浊山仰止微笑颔首。唐悦松喜道:“多谢浊山大哥!那、我便先回去了?”
浊山仰止首肯,“再屠狗辈之时,当多加小心才是,鼎教中不是没有高手。再者刺杀鼎教门人之事,亦勿要让其他村人知晓,总之务必小心。”
“多谢浊山大哥提醒,告辞!”
唐悦松当下便循路返回。事实上,他回得没来得轻松,返回之时,竟连接两番走至死路碰壁,稍稍多费了些周折才出得山洞,随后便径直赶回医馆。
……
想起那日的作为,唐悦松不禁暗自得意,心想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也便是如此吧!
饼才吃了两张,占冰夏便急急催促,唐悦松无奈只得收拾好行装继续赶路回家。“我可不想被那斩子砍掉脑袋,再慢些天都要黑了,本小姐有什么差池,你担当得起么,还不快走!”
唐悦松无奈一笑,“有我在,那斩子动不了你一根头发。”说罢,将最后一小块饼整块儿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