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应龙号出海寻仙的路线,这炎洲的下一站,乃是西海中的聚窟洲。由炎洲前往聚窟洲,约有二万余里路程,应龙号全速航行,约莫数日可至。行得慢些,则十来日可至。
这一路西去,所经之地自是茫茫大洋。每至此时,唐悦松便会入静,甚至元神出体前往南极长生阵,以此打发漫长无聊的时辰。其实,几乎所有具备一定修为的修真者皆是如此,当肉身必须进行无聊的长途旅行之际,他们往往使元神出离,以求轻松地度过漫长的时辰。
唐悦松凝神聚气,正待出离,不想闻得房外动静,似有人叩门。唐悦松暗自一叹,只得放开神识,起身开门。
“师父。”
叩门者原是轩辕继。
随着轩辕继行至甲板,眼下正当清晨,甲板上还甚是空旷,此刻仅他师徒二人。轩辕继遥望远景,道:“你随为师也有两年了吧?”
唐悦松稍稍一算,道:“正是,弟子跟随师父已有两年多时日了。”
轩辕继点了点头,道:“两年虽短,但你资质尚可,已学了不少东西。也罢,为师今日便传你一门技艺。”
唐悦松闻言一怔,不禁问道:“敢问师父,是何技艺?”
轩辕继自唐悦松手中取过云渊,抚剑道:“为师习剑数十年,于剑之一道,也算小成。为师待传你的技艺,乃是一门保命的绝招,为师这些年行走江湖,所以险象环生而能不死,便多有倚仗这门绝技。”
唐悦松暗自一惊,道:“莫非是……”
轩辕继道:“不错,正是乱神剑气。”
唐悦松已想到是乱神剑气,于这乱神剑气,他先前便耳闻目睹,知其威力巨大,且伤人伤己,乃不得已而为之的招数。
轩辕继抱臂说道:“你眼下运气,但是不要顺着经脉行气,而是将真气逆行,或是沿着其他错误的方向运行。方觉不适之际,不要罢手,先努力维持一阵。”
唐悦松不解问道:“为何如此?”
轩辕继一时并未理会,“要你做,便照做。”
唐悦松只得照着他说的办,当下凝神运气。他刻意逆行真气,一时只觉逆水行舟,大有憋气之感。事实上,这种感觉并非憋气,而是经脉阻滞引起的不适之感。逆行真气,好比使水朝高处流淌,非强力不可为之,以强力维持逆行局面,身体自然觉着不适。这种不适感觉,有些类似窒息,但并非窒息。
“是不是觉着气息不畅?”
但听轩辕继于一旁问道。
正努力维持真气逆行局面的唐悦松微闭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轩辕继道:“很好,便这般坚持些许时辰,待为师说好了,你便不再维持真气逆行,知否?”
唐悦松道:“知道了!”
便这般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唐悦松实在坚持到了极限,他望了望轩辕继,但见轩辕继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不敢出声发问,便只得死死撑着。不多时,只听轩辕继道:“好了,将真气顺行吧。”
唐悦松不禁长出一口,正待泄洪般扭转真气逆向行走的局面,却又听见轩辕继的声音:“不要一下子便扭转过来,要缓缓而行。”
闻言,唐悦松赶忙稳住真气行走的势头,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最终彻底将真气逆行的局面扭转过来。
末了,待真气逆行的局面完全扭转过来,唐悦松望向一旁的轩辕继,只见轩辕继淡淡地说道:“将适才过程重复十遍。”
唐悦松心道:“想必这是练就乱神剑气的准备事宜。”
唐悦松遂依其言照做,轩辕继又道:“每重复一遍,维持真气逆行的时辰都要加长,最好是成倍加长。”
轩辕继接着说道:“如此反复,今日这便是你的修行。这等修炼,可在甲板这厢做,亦可于室内做。为师还有事,你便一个人在此修习,明日此时,为师来看你成效,若为师觉着你已做足修行,便正式传你乱神剑气,若觉着你还欠些火候,则继续这般修炼,直至为师觉着合适为止。你可明白?”
“弟子知道了。”
说罢,轩辕继便迈步离去。
待轩辕继走后,唐悦松稍作准备,便又开始逆行真气的修炼。
应龙号正朝着聚窟洲平稳航行,关于这聚窟洲,修真者多有传闻:“聚窟洲上仙家多。”
相传聚窟洲上多真仙灵官,宫第比门,不可胜数。出海求仙之众一路而来,这即将到达的聚窟洲乃是第四站。至此,出海求仙之众为仙家录取者,竟只有琴妃羽一人。出海求仙者当中,喜好新奇的好游者约莫不少,他们心知此番出海将涉足十洲三岛地,是以几无人愿意在头几站便拜入仙家师门,皆唯恐错过了尚未涉足的仙家福地。然而如今三站已过,众人渐已收起好奇游玩之心,无不开始真正认真起来。
“素闻那聚窟洲上仙人众多,既然仙人众多,那么收徒自然也多。蔺爱,咱们性命上的修为虽末,但也不可轻易埋没了自己。以为师观之,仙人收徒,虽看性命的修为,亦注重技艺的修为,咱们身为占士,不动则已,动则洞悉天地玄机,便是鬼神亦怕咱们三分呐。”
广玄一面绘制星图,一面侃侃而谈。
此时已然入夜,趁着夜空晴朗,广玄便上得甲板绘制星图,蔺爱艾则从旁协助。
蔺爱艾捋捋披在肩上的长发,问道:“师父打算拜入那聚窟洲仙门?”
广玄放下手头事情,颔首叹道:“我等修道之士,经年修炼研习这世间的道理,为的便是超脱尘世迷障,登仙悟道。今有此良机,为何不趁势而上?再者此番机遇可谓稍纵即逝,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入得仙门,师父便要一心放在修仙上面了,便没空回去看师娘了。如此,于身边未修道之人,岂不残忍?”蔺爱艾略微低声说道。
广玄看她一眼,道:“这小孩儿,倒责难起为师来了。”
蔺爱艾道:“弟子怎敢责怪师父,只是感于人仙殊途罢了。”
广玄不禁一叹,道:“为师长于占算之道,很早便算得清楚,为师与师娘……命不同,为师命里有仙缘,她没有……”
蔺爱艾道:“虽道命由天定,然事在人为。师父若真有心,未尝找不着一个既无损修仙,又不太过妨碍人事的法子来。”
广玄道:“为师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待入得仙门,为师也定会回去见你师娘的。”
蔺爱艾侧首笑道:“师父最好了!”
广玄笑了笑道:“蔺爱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心上人?若难为情,为师给你说去。”
蔺爱艾脸颊飞红道:“师父!时辰不早啦!”
广玄笑着收起纸笔画板,二人随即自甲板下得仓中,不多时便各自回屋。
待回到屋中,广玄不禁长长一叹。此番出海求仙之旅,乃五百年一遇之大事,在东土神州,只要是知悉此事的修道之辈,莫不想登上大船,求访仙乡。然而登船名额却甚为有限,可谓一名难求,是以身在其中者,无不惜此机会。
然而仙门浩荡,一旦入得仙门,须与凡尘做个了断。每念及此处,广玄皆心头一震。
正当他思量之际,却闻得叩门之声。
开门一看,只见门外之人一身白衣文士装束,不是那轩辕继又是谁?
广玄稍稍一怔,旋即拱手揖道:“承蒙轩辕兄光临敝处,小弟不胜惶恐,不知轩辕兄有何指教啊?”
轩辕继干咳两声,垂着眼帘拱手道:“指教不敢当,倒是来求教的。”
广玄又是一怔,不过旋即却笑道:“真是奇哉怪也,轩辕兄竟前来求教!小弟不敢当啊!好吧,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在广玄招呼之下,轩辕继方进得屋中,但见轩辕继道:“我来问卜。”
广玄道:“所问者何?”
轩辕继仍旧垂着眼帘道:“问仙缘。”
广玄捻须颔首说道:“这修道成仙的缘分多为天定,倘若命里有仙缘,修仙总归是修得上去的。”
他此言隐约有安慰之意,令轩辕继听着有些个不快,不过眼下轩辕继有求于人,不好出言相驳。其实他所以来此问卜仙缘,实则乃是因为此前修道挫折过多,先前虽有震乙指出停滞不前的原因乃是天缘障,然则究竟如何破除这一障碍震乙却并未言明,轩辕继本便困于修道迷局,再者他于占算之道并不在行,是以无奈之下,只得前来求助广玄。
轩辕继道:“广玄老弟莫要取笑愚兄了,先前得罪之处,还望贤弟见谅!”
广玄摇手道:“轩辕兄哪里话,咱们同为三清道友,既然轩辕兄前来问卜,在下岂有不助之理?”
广玄接着道:“小弟这厢大体有两种占算之法,一曰器占,一曰手占。以占卜仪器混元占算,是为器占;小弟不用仪器为轩辕兄占算,是为手占。”
轩辕继道:“两者孰优?”
广玄道:“各有优劣。器占可杜绝计算疏忽,甚为精准。但精准之余,未免有些死板,毕竟是器物,灵性不足;手占因是占士亲身亲力而为,是以灵性十足,占算的结果可能也更贴切些。但正因为手占是占士亲力亲为,是以难免疏漏。”
轩辕继想了想,随即道:“便用手占吧,不用那劳什子混元。”
广玄笑道:“其实二者各有千秋。”
轩辕继道:“便用手占。”
待半晌时辰过去,广玄已占算完毕,他收起数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笺,继而拾起最后一张纸笺,只见其上写着“仙缘可期”四个大字。
轩辕继对占算过程似不大感兴趣,他手指纸笺道:“仙缘可期?不知仙缘何时到来?还望明示。”
广玄道:“轩辕兄命里终有仙缘,至于何时,恕小弟驽钝,变数太多,委实难测。”
广玄接着又道:“不过轩辕兄大可不必太过担心,登仙之事只在早晚,不在有无。”
轩辕继颔首长叹,“但愿如此……”
见轩辕继欲言又止,广玄遂问道:“轩辕兄有事便直言相告吧。”
轩辕继垂着眼帘道:“实则愚兄是来提亲的。”
广玄不由一怔,“哦?”
轩辕继道:“为我那劣徒提亲。”
轩辕继此言一出,堂下他二人稍有沉默,待片刻,广玄方道:“好啊,唐公子乃英雄人物,生得也一表人才。此等美事,小弟是乐见其成啊!”
轩辕继正待道谢,广玄又道:“不过婚姻大事,终归还得蔺爱她愿意方可。待她同意,我等便为他二人定亲。”
“这个自然。”轩辕继颔首认同。
广玄道:“不过轩辕兄,据小弟所知,唐公子曾有婚配,听闻还是个绝色女子。”
轩辕继一挥手,道:“那只是一段孽缘罢了,他二人并非明媒正娶,实乃野合,不合礼法,算不得数。况且那女子不知是何方妖孽,眼下早已被我赶走,于此事贤弟不必在意。”
广玄道:“如此,甚好!”
轩辕继闻言遂起身道谢,随即二人别过。
次日一早,广玄便将轩辕继提亲之事道与蔺爱艾,蔺爱艾闻之,闭目一叹,道:“师父,弟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广玄道:“为师当然知道,任谁来提亲,你都要相那人的相。”
“不过你不是已经认识唐公子了吗?”广玄又问道。
蔺爱艾道:“弟子只想最后确认一遍。”
广玄微微颔首:“稍后轩辕师伯和唐公子会来此,到时你且看相,如何?”
蔺爱艾微微垂首,不置可否。
约莫上午时分,轩辕继唐悦松师徒二人前来广玄处登门拜访,他二人来到之际,广玄房门大开,自门外便可望见广玄正自厅堂上首处起身迎来。
轩辕继见状,知他能占,遂朗声赞道:“好修为!”
广玄笑道:“哪里哪里,轩辕兄过奖了!来来,轩辕兄请上座!”
轩辕继当仁不让地行至上首入座,唐悦松拱手行礼:“广、广掌门。”
广玄笑道:“唐公子不必多礼。”
说罢,示意唐悦松在轩辕继下首入座,同时朝内里吩咐道:“蔺爱,快些为轩辕师伯和唐公子上茶。”
少顷,内里行出一女子,窈窕娴静,正是蔺爱艾。
“轩辕师伯,请用茶。”
轩辕继接过茶盏,微微颔首示意。
“唐公子,请用茶。”
唐悦松接过茶盏,忙道:“蔺姑娘,谢、谢谢!”
蔺爱艾看他一眼,微微含笑着重复说道:“唐公子,请用茶。”
唐悦松道:“谢谢蔺姑娘!”
蔺爱艾缓缓退开,侍立于广玄身侧,唐悦松不禁朝她望去,不想却与她视线相交,唐悦松一怔,忙将视线移开。
唐悦松知晓轩辕继此番来意,昨晚轩辕继便将提亲之事告知于他,不想唐悦松竟平静地接受了此事,于此毫无异义。这等态度令轩辕继稍感意外,但轩辕继迫切期望与那广玄交好,唐悦松无异议,自然甚好,是以也未深究。
轩辕继笑道:“我等皆是修真者,说话便不拐弯抹角了。小徒唐悦松恰逢适婚之龄,只因小徒素来爱慕蔺姑娘,是以前来求亲。不知意下如何?”
轩辕继话音未落,唐悦松忙连连摇首:“我、我没有啊!”
轩辕继横他一眼,唐悦松当即闭口不再多言。
堂下略显尴尬地沉默少许。此时,蔺爱艾朝堂下诸位欠身而退,行入里屋。
待蔺爱艾退下,广玄对轩辕继拱手道:“轩辕兄,你我皆修道之士,咱们的徒儿亦属修真之列,真可谓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咱们便应下了。待随后,我等便择吉日为他二人完婚。”
唐悦松不禁一怔:“什么?!”
轩辕继拱手称道:“贤弟真是爽快!”
轩辕继又道:“不知蔺姑娘她……”
广玄伸手笑道:“小徒自然愿意。”
轩辕继微微点头,“如此,甚好。”转而又对唐悦松道:“还不快谢广师叔。”
唐悦松道:“多谢广师叔!”
广玄道:“唐贤侄不必多礼。”
广玄笑道:“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日后该叫轩辕兄亲家翁了,哈哈哈哈!”
轩辕继亦哈哈大笑。
堂下欢声笑语不断,唯有唐悦松面色茫然,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