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白衣剑客缓缓走来,立于甲板中央身着锁子甲的武士似等候已久,他稍稍昂首,朗声对来者说道:“方才你杀的人最少,但你杀气却最重。”
白衣剑客道:“巧得很,厮杀的海盗虽众,可杀气却全在你这儿。”
哈哈哈哈!
那身着锁子甲的武士不禁大笑,须臾,他收起笑容,冷冷道:“我是不是得杀了你呢?”
白衣剑客抱臂一笑,道了声“请”。
此时,甲板之上仍有着为数不少的海盗,经方才的一阵厮杀,他们已领教到船中修真者的厉害,遂以弓箭掩护,且战且退。
身处龙宫号驾驶舱的马艨不由重重一叹,眼下他已通过诸多飞具之上的观影装置见得战场情形,眼见登船的部众死伤惨重,马艨望着影像叹道:“军师,收兵如何?”
钟固一捻须笑道:“虽说此番并非真要吃他们,但戏要做足,不妨再与道门打上一阵子。”
马艨叹道:“这些兄弟,便这般死了太可惜,我委实不忍,最后一阵攻击,打完便收兵!”
钟固一道:“甚好。”
马艨旋即做出安排,遂令马艟的狼群继续攻击大船船身。
接到命令,马艟旋即令狼群发射飞弹攻击大船侧部,此刻,大船周遭空域,蜂群则来回巡游。海盗的飞具所以不攻击甲板,乃是因为登船的众海盗与道门修真者之间皆是近身搏杀,飞弹若攻击甲板上的修真者,则海盗必与之同归于尽,马艨爱兵如子,断不会如此行事。
此时,马艨将影像转至甲板中央之处,只见那厢仅有两人,似在对峙。钟固一道:“此番行动,申无想也来了?”
马艨抱臂颔首:“他本不必参与进来,可他执意要会会道门的修真者。”
钟固一道:“听闻方宗主最近待提拔一名中军帐,待选之人当中便有他,辰子运、尹致轩也在其中,可有此事?”(注1)
马艨颔首一笑,“任谁都知道,方宗主不会选申无想任中军帐,而只会提拔那辰子运。”
钟固一道:“想来也是,那辰子运乃是方宗主的贴身郎中,伺候方宗主已久,宗主自然偏向于他。”
马艨道:“那辰子运近年在宗门当中颇为得势,眼下九剑宗巫医门已是那辰氏家族的天下,所以如此,据说乃是因为他们知晓长生不死药的秘密。”
“长生不死药,世上当真有此物事?”
钟固一不禁怔道。
马艨道:“传闻巫医门已备齐材料,这长生不死药不日即可制出。”
“不过依我看来,长生不死药兴许已经制出,只是秘而不宣罢了。”马艨稍稍思索道。
钟固一道:“若真如此,于世人而言,怕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马艨看他一眼,“眼下给你长生不死药,你会不会吃下去?”
钟固一未料及他有如此一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马艨却道:“若是我,怕是不敢吃下去。”
钟固一颇感意外,道:“为何?”
马艨抱臂叹道:“干完这一票,我们便收手吧!”
钟固一看了看他,只觉眼前这极为熟稔之人,此刻却大异往常,不知何故。
“何出此言?”
马艨道:“我也不知何故,近来心有些乱,便是觉着前路不可捉摸。”
钟固一道:“马兄位列九剑宗十二中军之一,这些年来屡建战功,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为何……兴许是你太累了。”
马艨摇了摇头,道:“我等横行大海数十载,什么风浪未见过,先前所以无甚畏惧,乃是因为所遇之事皆为我等所知。而日后之事却委实不可捉摸,好比这长生不死药,虽是神物,眼下让我服用,我却断不会贸然受之。因为此事委实难测,已非我等所能掌握。”
马艨又道:“长生不死,听来甚好,说来亦甚是轻易。可当真长生不死,却远非想的那般简单。假使一人服用此药,已可长生不死,他有妻儿家室,他的家人却未服用此物,是以不能长生不死,此人要么使家人也服用此物,一齐长生不死。要么看着家人一个个老去死去,自己却苟活于世间。若推而广之,一家之人若得长生不死,然天下何止千万家,这一家长生不死之人又该如何处于世间?是以非得世上所有人一齐长生不死方可,可如此一来,世道必定大变,以眼下世人的德性,若人人皆可长生不死,那此间非变作地狱不可。”
钟固一道:“马兄是担心长生不死药之事。”
马艨道:“并非尽是如此,只是觉着,身处九剑宗,好似身处飓风之侧,使人难安!”
钟固一稍稍低声说道:“你已心生退意?”
马艨微微一叹,点了点头。
他二人正言谈之际,只见算仪蓦地呼呼作响,吐出一截纸笺,马艨旋即扯下纸笺,但见上书“大群不明飞具飞临海面上方”。
二人看罢一怔,钟固一道:“定是方才消失的道门飞具,当心飞具投放潜雷!”
在龙宫号眼里,适才偷袭海盗蜂群的道门飞具攻击过后便远遁不知所踪。其实,这些飞具眼下正盘旋于龙宫号所潜海域的上空,不少飞具已纷纷朝下方海面投掷一些筒状物事,这些筒状物事乃是一种名曰“潜雷”的武器,这种武器专用作攻击潜于水中之敌。原来,适才偷袭过后,道门飞具便借着海雾直奔龙宫号所在海域的上方,龙宫号一直都未察觉道门飞具的行踪,而应龙号却早已察得龙宫号所在位置。
见算仪示警,马钟二人旋即领会,马艨道:“我等小视道门了,他们发现了龙宫号!”
他话音方落,驾驶舱内便响声大作,这骤起的响声犹如口哨吹出的尖厉之声,与之同时,其中一台算仪又吐出纸笺,上书“龙宫号遭袭”。
须臾,二人旋即察觉震感。此时龙宫号大船左近,数枚潜雷先后爆炸,巨大冲力掀起滚滚暗潮,震荡着龙宫号大船。
钟固一稳住身子,道:“马兄,如上峰所言,我等此番的任务便是试探道门的船队,眼下观之,道门实力远超九剑宗原先估计,是以我等可以返回宗门复命了。”
船身震荡之下,马艨与钟固一相互搀扶着前往控制台,此时示警之声大作,马艨则大声道:“回去复命之后,我便向方宗主请辞!”
钟固一亦大声应道:“我本便是双马的军师,未在九剑宗任职,自然随着马兄!”
说罢,二人竟哈哈大笑起来,待马艨按下数个按钮,尖厉刺耳的示警之声立时停息。马艨随即拾起传音,振声道:“我是龙宫,各部听令,眼下本部有事,我令你等即刻收兵,回救本部!”
须臾,他又将适才命令重复了一遍,且又加了一句:“不得恋战、不得拖延!”
眼下,狼群正按部就班地朝应龙号大船的侧部发射飞弹,马艟听得本部命令,还未打得尽兴便要撤退,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返程,遂令狼群撤离战场。
但见一字形的狼群阵列当中,其中飞具依次掉头退开,颇为有序。为数甚多的蜂群则稍显迟滞,乃是因为部分木马还要搭载甲板上的海盗撤离。
此时,甲板上的道门之众也已发觉海盗的撤退动向,对于甲板上的残敌,众道友并未追歼,而是网开一面,任其纷纷搭乘木马而去。
然而,便在众登船海盗纷纷撤离之际,甲板中央,此刻却是杀气渐浓,剑气激荡。
对阵的二人仿佛无视周遭的变化,他们全部的精气神,似皆投入到一场旨在杀死对方的死斗当中,无论是白衣剑客,还是锁子甲武士,都是无比专注,好似周遭皆为虚空。
众道友须臾赶至甲板中央之处,无一例外地,来者皆感到一阵冲杀成一团的杀气,而且,这股杀气正在漫延、膨胀,临近炸裂……
是以赶来的道友皆止步于数丈开外,唐悦松忍不住吞了口水,这般凝重气氛,最是令人心悬,无他,只因命悬一线!
那白衣剑客,自然便是轩辕继。
另一方,因这名身着锁子甲的武士迟迟不动,仍有数架木马停于甲板之上,显然,他们是待搭载护送这名锁子甲武士撤离大船,才滞留此处的。
马艨看着影像,不满道:“这申无想意欲何为,怎的还不撤离!”
钟固一道:“想必他恋战。”
马艨道:“他身在船队,便得听从号令,岂可肆意妄为,真是岂有此理!”
钟固一道:“这便是武者习性。”
马艨道:“这些怪物当真可恶,我在九剑宗任职十数年,也算受够了他们!”
原来,这身着锁子甲的武士名叫申无想,此人乃是九剑宗门下中军,所谓“中军”便是主将之意,在九剑宗这等强大帮派之中,能称主将者,自然绝非等闲之辈。
刹那间,僵持已久的杀气终于炸开,白色,都是白色,轩辕继身着白衣,申无想的锁子甲亦为银白色,眼力不及者,只觉两道白光碰撞、追逐。便这般寒芒往来激荡之际,蓦地只见一道光华暴涨,朝那银色身影直刺而出。
十几招下来,轩辕继已探知此人大致实力,遂以大招相逼,出剑之疾,已超出方才十倍不止。适才他这一击,看似一道寒光刺出,实则乃是同时刺出的数十剑。
这一击委实突兀,申无想阵脚几乱,他的兵器乃是双锏,只见两柄银色的锏急朝中央合拢,似欲守住门户。
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声如龙吟,与此同时,周遭观战之人皆感疾风拂面,而场中的轩辕继则猛地退开近十步,一口血雾喷出,他以长剑支地,方稳住身子。申无想如风般紧逼而至,轩辕继忙挥剑格挡,兵刃相交,只听得“呛”的一声轻响,长剑应声而断,轩辕继旋即弃剑,疾出右手,一道剑气自他指尖喷薄而出,直击申无想面门。
剑气当头袭来,孰料申无想并不闪避,但见他疾挥双锏,待双锏相交,一股无形大力似涟漪般散开,轩辕继射出的乱神剑气,此刻犹如羽箭射入湖中,力道竟被消解得无影无踪!
适才这申无想便以双锏大力相触所生的巨大震荡之力杀伤于他,眼下又以此消解他剑气,连连失手之下,轩辕继不由心焦,遂双手并用,连出剑气。申无想此番并未再以双锏抵御,而是移步闪身,闪避来袭的多道剑气。
不知不觉间,二人距离渐渐拉开,唐悦松见状,忙欲将手中云渊掷与轩辕继,他道了声“师父接剑”,正欲掷出云渊,不想却被身侧假面伸手止住,假面低声道:“此举只会令他分神,再者他二人眼下已是强弩之末,再战已无必要。”
果不其然,待二人距离渐远,轩辕继随即罢手,那申无想亦未欺身逼近,二人似又回到方才对峙的状态。
正当此刻,申无想只觉腰间囊中的传音呼呼震动,他解开皮囊,取出传音,开启接听。
传音另一端,马艨道:“我已下令收兵,若无要紧之事,便赶紧返回吧!”
申无想待他道完,却并未应答,但见他旋即中断通话,将传音放回囊中。马艨不禁怒而拍案,“竖子竟如此猖狂,将这厮留在道门船上,如何?”
“万万不可!马兄息怒,此人虽不足道,但毕竟乃是中军之一,我等将之弃于此处恐于方宗主那厢说不过去。”钟固一忙劝解说道。
马艨重重哼了一声。
此时,驾驶舱门铃作响,钟固一前去开门。
“钟哥。”
一********立于门外,这美妇约莫三四十来岁,秀发如云,仪容妍丽。
钟固一道:“丹妹,你怎的来了。”
美妇稍稍笑而欠身,遂行至舱内,马艨道:“妙丹,你来此作甚,这里可是驾驶舱。”
原来,这美妇姓唐,名曰“妙丹”,乃马艨之妻,她本是唐旵之妹,马艨于东胜坊任镖师之际,与之相识相爱,只因家世相差悬殊,他们的姻缘曾一度遭逢阻隔,后来马艨劫船出逃,唐妙丹亦随其私奔。
唐妙丹近而道:“夫君,这般动静,出什么事了?”
马艨笑道:“礼尚往来而已,无足道哉,常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哈哈,待我们的飞具回来,便退散了。”
唐妙丹道:“夫君,我们干的是刀口舔血之事,宁可少得,勿要贪多误事。再者我们所作所为本便是不义之事,每次听得这吓人的响动,便心慌难安,我说你还是……”
她声音愈说愈小,最后几未吐字。
马艨与钟固一对望一眼,钟固一哈哈一笑,道:“丹妹,马兄正有此意。”
唐妙丹看他二人一番,怀疑道:“他有何意?”
钟固一笑道:“自然是退隐之意。”
唐妙丹抱臂皱眉,“我才不信!”
马艨道:“哈哈,夫人,实不相瞒,此番我是真有归隐之意,眼下大船返航复命,我等便向九剑宗请辞。”
唐妙丹似还不信,“你真有此心?”
马艨垂着眼帘稍稍颔首道:“后面的事我都想好了,这么多年行走大海,在恒州我们也认识不少海上的朋友,待离开九剑宗,咱们便去恒州做生意。”
唐妙丹眨眼道:“什么叫做‘海上的朋友’?”
她继而美目圆睁,道:“是不是又要去恒州做海盗呀?!”
马艨摇手笑道:“夫人误会了,我是真心打算洗手不干了,海上的朋友也不是海盗朋友,而是些航海经商的朋友。”
少时,龙宫号所潜海域的上空,海盗船队已浩浩荡荡赶回,盘旋于此的大群道门飞具察得敌情,于是临走之际投下最后一波潜弹,随即掉头远去。
潜弹爆炸猛烈冲击着龙宫号大船,幸得马艨搀扶,唐妙丹方不至于踉跄跌倒。
应龙号甲板之上,道门之众正与滞留大船的海盗僵持,申无想道:“道门修真者,不过如此,今日一会,算是领教了!”
轩辕继有伤在身,并未开口回应,只是站定于甲板之上,似在隐蔽调息。
道门这厢,假面上前一步,朗声说道:“阁下好狂的口气,在下本想会你,但你有伤在身,便不欺你,下回再见,必讨教一番!”
申无想冷哼一声,亦未多言,旋即搭乘木马而去。
待申无想等人远去,轩辕继“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坐倒于甲板之上。池无伤唐悦松忙上前搀扶。假面道:“这厮实力不俗,海盗战器也甚是精良,想必大有来头,除去天九,我想不出何人还有如此实力。”
海盗离去,众人亦纷纷返回船内,各处通道的大门均已打开。原来,值守船内的并非仅道门修真者,亦有甚多机关人,这些机关人原本便是大船武备的一部分,战时则受算仪指挥,或与人协同作战,或独立作战。
经此一役,出海求仙之众阵亡三人,乃是第四域悦浪子门下两名弟子丧命,第三域九方降龙门下一名弟子丧命。大船一侧受损严重,船身装甲虽厚,但连续大力打击之下,有些部位已几近破损。
注1:中军帐,即“元帅的营帐”之意。在本书之中,这个词除去本意之外,它还是九剑宗里一个职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