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松眼前所见,乃是一片怪异景象,放眼望去,但见森林长于无边大海之上,大海的一侧竟然是一道瀑布,而瀑布下方的深潭竟升起熊熊火焰,树上结的不是果实,而是一个个的人!忽而一片大火,整个所见景象尽皆灰飞烟灭,转而又是一幅白茫茫的雪景,不多时,雪地之上竟又生出苍翠的灌木及花草……
总之,眼前所见甚为错乱,非但错乱而且破碎,便似拼图一般,各个景象之间隔着裂痕与空隙。支离破碎,错乱颠倒,变幻莫测,便是他此刻所见景象的情形。
他站定沉思片刻,继而行至那杂乱幻象之前,伸手朝幻象之处探去,待小心翼翼地伸入幻象之中,倏尔抽出,复伸入,这回待的时辰要长些,只觉并无妨害,遂深吸一口,整个人走了进去。
这厢所见,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
难以计数的物事以极快地速度穿过他的脑子,一相接着一相,简直目不暇接;一声接着一声,几至昏聩。在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一切,他想知道的,以及他不想知道的,所有一切!
在此处待上须臾,他脑子便快要胀裂一般,无数物事如雨点般飞进他的脑子,身处此间,他避无可避,末了,他大喊一声,退了出去。
虽已脱离那厢,但那般感觉却久久萦绕,难以言状的奇异感触,好似难以计数的物事被强塞进脑子里一般。
待他缓过气来,抱着好奇之心,竟又走了进去。方才那感觉虽甚是难受,却也委实奇异,是以唐悦松抱着一试之心又进入那厢。
此时他虽心有准备,不似方才那般猝不及防,可也颇难消受。他拼尽全力抵御着不间断袭来的古怪物事,待他默数十下,终于支撑不住,退了出来。
正纳闷之际,他忽觉脑中升起一阵清凉感觉,他心一紧,忙定神细细感触,这股清凉之感来得甚是突兀,经他一番感触,终于恍然大悟,其实,这般所谓“清凉之感”,实则乃是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分明便是由蒙昧变得清醒了!
此刻,他的好奇心被极大地激起,为证实方才的想法,他毅然再次入内。
这回他卯足了劲,在奇异物事贯穿脑门之下,硬是坚持了三倍于方才的时辰,待他默数第三十下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又退了出来。
其实,这般“奇异事物贯穿脑门之感”,颇似入静之际,各色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念头和事物闪现脑海那般感触,不同的是,眼下这般感触更加猛烈罢了。而且,几番下来,他记住了不少事物,几番入内,皆有甚多事物涌入脑中,当时觉着难受,一旦退出来,立马便觉神清气爽,适才涌入脑中的物事则久久不去,印象也格外清晰,较平日里的记忆牢固得多。
他发觉此事,自然觉着新奇有趣,甚至颇有用处,只是这些飞入脑中的事物皆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譬如适才几番入内,便有诸如“北土国有多少人”、“西陆恒州的月波国当下最时兴的地毯花纹”、“青丘派秘而不传的返老还童丹药”、“卓邑之中谁家丢了羊”等等事情,不一而足,委实令人费解。
这北土国乃神州北方的大邦,历来被南方诸国视作虎狼之国,近千年来,十日国与之战多和少,东胜国亦曾远征北土国,但大败而归。
位于西陆恒州的月波国乃城郭之国,疆域仅限于一城之地,可谓小邦。
青丘派乃是一群于青丘山中隐修的女子,约莫有五百年历史,分为三足、九尾二宗,两宗历来不和,终致惨烈内斗,而今九尾宗已覆灭。青丘派素来与世隔绝,极少与世人来往,再者因其长于丹道,是以不知何时起,世上渐流传起青丘派业已炼成长生不死药的传闻,使得原本便与世隔绝的青丘派愈显得神秘。
卓邑,乃东胜国国都,东陆神州第一大城,便是在整个昆陆的通都大邑当中亦能名列三甲。
唐悦松仔细回忆了一下适才飞入脑中的物事,真可谓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却也杂乱无章,他整理思绪,只觉此间大有文章,待稍作思量,遂拿定主意,又纵身入内。
眼下乃是他第四次入得此间,较之先前自然稍稍适应了些许。而且,此番他是抱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前来,他此刻只想证实一事,若确有此事,那么……他想及此处,不禁微微一笑。
于是,他默念“辰惜鹤”三字,继而凝神聚念,只待此间能有所回应。
若此间能应和他所念,则有关辰惜鹤的情形或是消息定会飞入脑中,为他所知。他所以会有如此想法,缘于很久以前,太阴星君之言。
“你年龄尚小,拥有如此异能着实危险,且让我先给你封印一阵子,他日自会慢慢消解,到那时,想必你已经很有见识了吧。”
这句话,这句神人之言,他至今一字未忘。
此时的神奇遭遇,他无论怎的看,都像是对太阴星君之言的应验——无缘无故的,为何在元神的归途上会出现一条岔道?岔道尽头还有这么一个神异处所,进得其中,竟能获知数不胜数的事情,这般情形,这般感觉,极似流落异世之前,身怀先天异能的自己开启神识,放眼八荒之外的情形!
若言有何不同之处,不同之处便是先前使用异能之际,乃是主动;眼下在这处奇异处所的遭遇,则是被动。先前使用异能,自己想着何事,便能见着何事,类似索取;而在此间,所见之事不由自己做主,因而是被动接受。
联系那太阴星君之言,他有理由相信,此时的遭遇,乃是失去多时的先天异能缓慢恢复的开端!
他极力压制住自己澎湃的意念,生怕因为自己的兴奋而扰乱了探知辰惜鹤的计划。可孰料半晌时辰已过,竟无丝毫有关她的物事闪现,焦急之下,只得暂且作罢。
虽一时无功,可他并未丧气,继而转念一想,遂打算另行一法。
他凝神收念,任凭无数事物贯穿脑海,一、二、三……待数至第十下之际,他蓦地又心生一念——辰氏,不错,正是辰氏,他所念及之事,正是辰氏。他想知道,这辰氏的情形。
凝神、凝神、再凝神。
聚念、聚念、再聚念。
至虚极静笃之境,任凭纷繁如雨的物事怎的敲打自己的意念,都不会再有丝毫的扰乱,该出现的,一定会出现。
虚空之中,一团物事缓缓化生而出,他甫感知此事,遂缓缓睁眼,他所睁之眼是眼,亦非眼,为何非眼?因为是第三只眼!传说第三只眼是天眼,他睁开的,是天眼!
那团生出的事物仅停留了须臾,随即便匆匆逝去,消散于无形。
但即便是须臾,对天眼来说,亦如一世般漫长。这便是天眼的妙处,天目所及,一世可作一瞬,一瞬亦可作一世!
是以即便所生之相稍纵即逝,他亦看得清楚明了,可谓一览无余。
适才虚空中所生之相,眼下他已全部过目并已完全知晓,而方才所见,正是那辰氏的情形。此刻,他亦撑到极限,若再处此间,怕是神识会给无数飞来之事撑爆。
他倏而退出此间,以作缓和。
此刻,他即欣喜,却又困惑,甚至忧虑。欣喜的乃是那未卜先知的异能似已开始恢复,困惑而又忧虑的,则是关于这辰氏的情形,适才他所见之相乃是这辰氏的详情:辰氏,乃自古流传至今的行医家族,他们最早可上溯至三千年前的古代,辰氏的祖先,似乎是一个落魄郎中,那人最终坠井而亡,他留下的子嗣,后来则繁衍成一个专事行医的家族。最近数百年来,这辰氏一族因精于医道,再者亦有传闻,指其制成不死药,是以天下第一坊及九剑宗便使手段将之挟持,令其为己所用。今日辰氏族人大多效力于天九门下,而方今辰氏的族长,乃是一个名叫辰子运的青年男子,此人同时也是九剑宗宗主方仟的贴身郎中,辰子运及一些族人不甘被天九掌控,业已暗通三清盟威道,以图借机摆脱被挟持之命运。
这些事情,便是方才唐悦松所见,虽说所见已然甚多,但仍不尽人意。他自然记得,辰惜鹤曾言,辰氏先祖本是上界仙人的座下药童,因盗取长生不死药赠予凡人,而被除去仙籍,然而此番察看,最远竟只能见得一名落魄郎中,药童之事却并未显示。
唐悦松不禁琢磨,想必那落魄郎中便是被打下凡间的药童,依照先前辰惜鹤之言,便说得通了。然而还有一事,更令他困惑,那便是——所见的辰氏一族当中,并未见得辰惜鹤。他想通过辰氏一族来探知辰惜鹤的计划,似已落空。
稍后他又连试数次,无论是直接探知辰惜鹤,还是假道探知辰氏进而探知辰惜鹤,皆无功而返,所得情形,与适才无异。
念及自己出体已久,若被师父发觉,怕是不妙,遂只得抱憾而归。
甫睁开双眼,他不禁长长一叹,怔怔念道:“鹤儿,怎的看不见你?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
每每念及她的音容,以及那个失落的早上,他便忍不住潸然泪下,那个早上,他再也找不到她,自那日开始,他便一直在找寻,他曾怀疑过,至今也仍在怀疑,这厢世间兴许只是一场虚空大梦,而在梦中遇见之人自然也是伪而不真,若真如此,那么她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
纵是此间真是梦,只要梦中伊人在,他便愿长眠在这梦里。
唐悦松深吸一口,带着一丝惆怅伏在案前,怔怔望着案前的《剑仙列传》,他极力使自己振作,“无论如何,未卜先知的异能总算开始恢复了,找寻鹤儿之事也不图一时。”他摇了摇头,心中对自己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