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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出海(二)

空同兼上前两步,道:“这位道友可是前来接应我等?”

那干瘦的道人朗声回应:“在下道号游云子,乃接引使,列为请随我来。”

“等等。”

众人循声看过去,却是广玄出言。

广玄接着道:“阁下既为接引使,可否为我等释疑?”

游云子微笑着说道:“自当释疑。”

广玄遂问道:“震乙真君何在?其余道友何在?为何大船上这般空空荡荡?”

游云子笑道:“你等属晚到的一批,此番参与出海之人有的早已到了,眼下他们有的人兴许在客房之中,有的人兴许在甲板上。除去出海求仙的道友,这船上仅贫道及田烆船长二人,而那震乙真君则不在船上。”

众人闻言无不感到惊异,偌大一艘天船除去乘客,打理大船的竟只有两人!

空同兼道:“震乙真君何在?”

游云子道:“真君事务缠身,并不随船,此番航行事务由在下及田烆船长掌握,这亦是震乙真君及诸上峰的意思。”

“装神弄鬼!”

但闻广玄嘀咕一声。

蔺爱艾低声劝道:“师父。”

她说着摇了摇头,示意广玄少说两句。

游云子环视众人,叹道:“人不少啊……甚好,眼下所有人都到齐了,列位道友请先随贫道于这照堂之中少待片刻,震乙真君有话嘱咐列位。”

原来,这走廊东首的厅堂名曰“照堂”,乃是整条大船的议事大厅,走在人群最后的唐悦松仰望着上方刻着“照堂”二字的匾额,稍觉心神不宁地随着众人进入大厅。

此时,大厅及走廊,甚至整条大船之上,蓦地响起一阵人声,仔细听来,原来那人声如此说道:“诸位道友,请速来照堂。诸位道友,请速来照堂。诸位道友,请速来照堂……”

声音重复了许久,但见陆陆续续有人进得厅堂,这些人唐悦松大多不认识,但有一人却是例外,此人便是那真武派掌门九方降龙,唐悦松手中长剑“云渊”,便是出自那真武派的剑炉。

陆续进来者亦有十数人,他们正是来自第一第三及第四域的三清道友,他们早些时候便已来到应龙号之上,轩辕继及空同兼一行则属晚来的一批。眼下,所有出海求仙的三清道友皆已齐聚大厅,这些道友皆乃四域修真者当中的出类拔萃者,眼下真可谓济济一堂。唐悦松数了数,此间共三十一人,其中除去那船长、接引使、还有本非三清道友的若风,来自天下四域的出海求仙者人数则是二十八人。

其实,此番出海,四域修真者皆有名额,具体安排,乃是崆峒域六人,云生域十人,乌陵域六人,东始域六人。此番出海的各域修真者皆以年轻后辈为主,其中亦不乏资历深厚的道友,他们则多为领队者。

待众人站定,但见大厅上首并列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自然便是带领众人进得厅堂的游云子,至于另一人,游云子伸手对众人介绍道:“列为道友或许还不知此人是谁,他便是这应龙号的船长——田烆。”

唐悦松睁大双眼,仔细望了望那人,不由一怔,几乎发出声来——这田烆他分明在何处见过!他极力回忆,感觉此人应是来到异世之后所见者,果不其然,他终于想起,自己曾于云都坊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田烆目光朝众人扫了一眼,道:“诸位道友,在下田烆,乃是这应龙号的船长,此番出海,乃是由在下陪同诸位一道前行,大洋辽阔,路途遥远,途中还望与诸位一道同舟共济。”

待他说完,游云子接着道:“震乙真君留影像在此,待你等出海之人至此,便示与你等,眼下贫道便打开它。”

游云子说完,便手持一物朝上方一指,堂下众人只觉前方倏尔大亮,原来大厅上首的墙壁之上,蓦地现出一片影像来,墙壁上的影像乃是一个人,但见此人乃是个身着一袭白袍的美丽女子。

此时,堂下众人,尤其是年轻的道友之间,不时传来阵阵低语。

“这女子是谁?”

“不知……”

……

游云子见状,遂道:“此人便是执掌东始域的将军,亦是此番出海求仙的引路人,震乙真君。”

“三清的将军?震乙真君?”

“竟是个女子!”

……

少时,但见影像之中的人开口说道:“诸位道友,我乃震乙,你等见得影像之际,我已身在羽陆。”

众年轻道友正惊叹于这位执掌第四域的将军竟是女子之际,紧接着,影像之中震乙真君一语未了,众人更觉惊奇——眼前影像之中的美貌女子的说话之声竟如男子!

影像之中,震乙真君甫道完一句,隔了少许,方又道:“道友们兴许惊异于我的声音,其实我并非女子,乃是男子,所以如此,只因修炼之故。”

堂下又是一阵低语,待众人言语平息,影像之中的震乙真君则接着说道:“眼下在这应龙号上目睹本道影像之人,想必皆是我三清盟威道中年轻一代的精英,资质才华皆为上上之列。当中有些年轻的道友兴许还不甚明了,自三清盟威道创立之日起,便兴此规矩,乃是每隔五百年,三清便于神州大陆上四域的修真者当中,挑选出一部分道友来,令其乘船出海,遍访海外仙家。”

待稍作停顿,影像中的震乙真君又道:“海外仙山多处大洋深处,是以出海求仙之路自然艰险,还望诸位道友能持百折不回之志,迎难而上,证得大道。”

末了,影像中的震乙真君说道:“话便说到此处,诸位道友,后会有期。”

话音甫落,但见影像蓦地消失,唐悦松定睛看去,只见墙壁还是那墙壁,他知此事乃是制器之术所造,但还是不免暗自惊叹。自流落异世以来,他一路走至今日,耳闻目睹,甚至亲身体验,只觉眼下的世间较之数百年前改变甚巨,制器之学早已遍及世间,各类新奇事物层出不穷,世人借助这些制造出的机器可上天入地、千里传音,若在数百年前,这些物事只会出现于神话当中,而今这般神话场景却似家常便饭。这一切,便是出世修真的道门亦不可免俗,今日道门当中实力强大的门派,多已着手研习制器之术,唯恐落于人后。

待影像消失,船长田烆随即朗声道:“现在起航。”

游云子亦道:“下一站乃是蓬丘,列位若无它事,可自行安置休整。”

大船船身以中间的库房为界,前段为甲舱,后段为乙舱,轩辕继一行的第二域道友则于乙仓安置下来。此番出海船大人少,即使一人占据一间房,应龙号大船上仍有为数不少的空房,甚是空荡。

因人少房多,是以各人皆可独占一间客房,唐悦松下榻的客房位于十字路口左近,轩辕继处所与他隔走廊相望,乃是正对门,唐悦松隔壁乃是若风,若风隔壁则是池无伤,师徒四人自然聚作一处。

趁着间隙,唐悦松自行囊中取出一只卷轴,待将其解开,随即则凝心聚念,并默念了一段咒文,继而伸手于纸卷上一番写画,但见随着他手指划动,纸卷上竟现出文字来,只见他写的是:“我等已乘船出海,待寻得高誓羡门,便求解救之法。”

原来,他所用之法,乃是用于通信的符术,称作“传书”,这卷传书还是数年前于竹海,与那浊山倾卿分别之际所得,起初浊山倾卿赠与他之时,碍于修为,此物还只是浊山倾卿单方面联络他的物事,而眼下,唐悦松修为早已今非昔比,前几日经浊山倾卿指点,便已掌握了使用传书之法。

他亦知道,浊山家族的符术,不论何类,其上皆有印记之法,但凡涉及者,符咒印记便会牢牢地附于其身,眼前的传书亦不例外,也便是说,此刻他自己也已被刻上了符咒印记,因为他使用了传书!

常人知其险恶,避之不及,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若你确信自己身处梦中,会否拥有往日所没有的勇气?而他,正是如此,自流落异世以来,他便疑心此处兴许只是一场大梦,是以多行冒险犯难之事,倘若当真是大梦一场,最坏的结果无非身死梦醒!

不多时,传书卷轴一阵抖动,唐悦松知是回信,遂细细看去,但见回信这般写道:“你竟用了传书?!我先前所言,你忘了么!”

唐悦松微微一叹,旋即回复:“人生大梦一场,死又有何惧?再者我之魂魄,旁人能否收去,还在未定之天呢。”

隔了少许,传书只回了两个字:“疯子!”

继而回复又至:“你怎的如此?!不是说好待寻得高誓羡门,得到解开符咒之法,方使用传书联络么?早知如此,我便不告诉你传书之法了!”

唐悦松不由一笑,道:“真是小家子气,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浊山倾卿么?想你在竹海之际,为了所爱之人,不惜离家出走。而眼下,竟变得如此胆小,委实不该!”

浊山倾卿的回信很快便至:“虽说如此,可我还要命,而你却连命都不要!而今竹海早已不在,我浊山家家破人亡,小雪她又昏死不醒,而眼下你又自寻死路,你待要将我置于何地?!”

唐悦松见得回信,不由一叹,每每念及竹海,他总是不免伤感失落,因为曾经的皆已远去,而今只可追忆。

他稍稍想了想,遂将那日元神出体,前往察看鱼初雪的魂魄情形,结果又至一处神仙境界之事回复道与浊山倾卿。

待片刻,但见浊山倾卿回复道:“竟有此事?若真如此,倒也是奇事一桩,亦不知那神奇境界乃是何方洞天。”

唐悦松旋即回信道:“你们浊山家的符咒兴许能收去小雪的魂魄,但一定收不了我的魂魄,世上也没人能收得了我的魂魄!”

末了,浊山倾卿发来今日最后一句回信:“但愿如此!”

蓬丘相距神州大陆约莫五千里,乃是十洲三岛地之中距大陆最近的一座海外仙山,应龙号前往,约莫半日时辰可至,在此期间,唐悦松只需一番入静,便可将这半日的航行时辰打发过去。

他微闭双目,凝神聚念,约莫片刻时辰便已深入定境,此刻元神则处于若即若离之状态,只需稍稍动念,便神游天外,而若止念,则继续若即若离,混沌未分。这般感觉,无论进退,都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长时辰,他自定境之中缓缓抽身,他望了望案上的精致刻漏,原来此刻已是酉时,但闻门外走廊之上传来阵阵脚步声,他随即起身,朝房门走去。

池无伤想必不在房中,他叩了几下,无人应答。至于轩辕继,他不敢前去打扰,遂转而朝横向走廊的尽头走去,因为适才他出得房门之际,仿佛有人自那厢而行。待至走廊尽头,但见走廊尽头的门外原是一截楼梯,他循着楼梯而上,楼梯尽头乃是一道虚掩着的门,他轻轻推开门,蓦地,只觉眼前豁然开阔,眼前处所,乃是大船顶部的甲板,此处甚是开阔,他行至甲板之上,但见云高天广,海风拂拂,这般感受,甚是惬意。

只见甲板上其他各路道友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或是说笑,或是谈论。

唐悦松四下望望,但见自己右手方向,不远之处的栏杆旁边,观星阁师徒三人正站在那厢,与另外三人交谈着。他定睛望去,那与他们交谈之人,正是空同兼师徒。

他不知该不该上前,正犹豫之际,不想那蔺爱艾却不经意地与自己目光交接,唐悦松当即笑着点头示意,蔺爱艾妙目微盼,但见她浅浅一笑,同时轻拍琴妃羽身子,琴妃羽惊而看向蔺爱艾,但随即却顺着她的眼神望向另一边。

琴妃羽深深看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那广玄与空同兼似在商量正事,故双方弟子皆侍在身后,见气氛颇为正式,唐悦松虽走近了他们,却并未言语,而是伏在栏杆之上,眺望大海远方,且不时与琴妃羽眉目。

空同兼道:“在下所言的价钱,不知广先生觉着如何?”

广玄笑笑,道:“三千石,不得再低了。”

广玄又道:“我观星阁所造之法宝混元,难道还不值三千石?此物虽是占星仪器,却不止占星一途,其大能远逾寻常的天机算仪,不知空同兄欲使其何为?便这般说吧,空同兄若将其安置于门派之中,只需一部,便可胜过别人的数千部寻常算仪,也便是说,混元的运筹能力是寻常算仪的千倍不止。”

空同兼叹道:“不如且让我等先行试用之,再行定夺?”

广玄道:“试用自然可以,但只可试用三日,待三日过后,便须定夺了。”

空同兼捻须摇首:“三日,太短了。”

广玄哼了一声,道:“想买便随我来,混元仪器便在处所之中。”

其实,三清盟威道的修真者亦如寻常世人一般交易买卖,只是与世人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使用的宝货并非钱币金银,而是一种颇具灵性的物事,这等灵性物事乃是三清修真者自众多灵性材质当中精选而出,并为所有三清道友约定俗成一致认可的通行宝货,据说,此物与修真者的德行有关,德高者,通常便是富足者。此物为三清盟威道所立,是以叫做“三清灵宝”。既是通行宝货,便有计算法式,这三清灵宝的计算法式则类似器物容量,由小到大依次为撮、抄、勺、合、升、斗、石,其间皆以十倍计:十撮一抄、十抄一勺、十勺一合、十合一升、十升一斗、十斗一石。

“啊!”

但闻琴妃羽一声惊呼,唐悦松心一紧,忙循声看过去,见得眼前情形,不由一怔。周遭其他数人亦如他一般错愕,因为事发委实突然,毫无征兆可言——正待随广玄前往处所查看混元仪器的空同兼,未走两步,竟一头栽倒在甲板上,似昏死一般。

“师父!”

两名随行的弟子当即近而察看,广玄亦甚感意外,遂低身察探,少顷,但见他面色渐次凝重,末了,他松开手,道:“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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