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峰高逾千丈,周遭群峰山高皆不过其山腰之处,是以在东皇峰山腰之处便可一览众山。行至海岸,约莫需要半个时辰,东始山景色雄奇,此地山海相连,水秀云奇,实为一处修仙悟道的佳境。
海岬朝海中伸得极深极远,唐悦松朝灯塔行去,因陆地渐次狭窄,而放眼望去,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海天一色,是以渐行渐感天地之无极,自身之渺小。难怪此地取名“无极岬”,此番身临其境,方觉有理。
行至塔下,他举首望去,但见塔高约莫六七丈许,方才他便远远望见,塔上的灯并未点亮,此刻已至塔下,上塔之前他还是望了望塔顶,只见塔顶并无亮光,遂待大步入塔,大门仅有半边,他伸手轻推,吱呀、噼啪,那半边门板旋转着落地,唐悦松苦笑一声,自语道:“晦气。”
或许是出于不放心,推门之后,他还是退开数步,抬头望了望。
他猛地一怔,口中却喃喃说道:“可以不用上去了!”
但见灯塔顶部的窗口之中,正闪耀着明亮的灯火。原来,灯塔已被点亮,依照轩辕继所嘱,眼下可以返回了。
是以他克制住好奇心,转身便待离去。
一道寒芒,自天而降。
唐悦松止步定睛,只见一柄长剑倒插于地,他心一紧,退开一步,随即聚集目力警惕地上下搜索。但见塔顶之处一道黑影倏尔飞出,转眼之际便至唐悦松面前,唐悦松细看那人,不由暗自一惊,心道:“是他!”
“空同……”唐悦松失声道。
待打量片刻,唐悦松方确定此人乃是空同天鬼无疑。两年前,他二人曾有交手,是以唐悦松对他印象深刻。不错,眼前之人正是空同天鬼,乃是一个擅使剑的少年。
唐悦松知道来者不善,遂抱拳笑道:“空同兄,你好啊!”
空同天鬼冷冷说道:“既来了,何必急着走。”
唐悦松道:“不知空同兄有何指教?”
唐悦松细细打量他,两年不见,这少年明显长高不少,而他的剑术,想必亦是今非昔比,他冷峻的眼神似乎便是明证。
那是无比空明的眼神,练剑之人若能有这般眼神,便表明他已跻身高手之列。
空同天鬼道:“你未带剑。”
唐悦松一笑,道:“今日无事,是以没有带剑。”
空同天鬼冷冷道:“有事无事,你怎知道。”
唐悦松颇为不快,遂道:“反正我未带剑。”
空同天鬼道:“无剑亦有剑。”
说罢,他将拾起的长剑再次倒插于沙滩之上,继而比划着道:“以手代剑,如何?”
唐悦松心道:“剑痴!”
唐悦松回应道:“改日再行切磋吧!”
空同天鬼道:“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候了。”他的目光冷峻而坚定。
或许正如他所言,周遭极为空旷,几乎不会有人前来打搅,正是一个切磋武艺的理想之地。
唐悦松心知推托不过,遂勉强答应,道:“切磋甚好,但要点到为止!”
空同天鬼不置可否,只是将右手五指并做手刀。唐悦松只觉杀气拂面,当即深深吐纳,凝神聚气。
大海的阵阵低吟反而是一种极度的安静,一个丈许高的浪头蓦地激起,浪花四溅,打湿了二人衣裳。
突然升起的并非仅是浪花,刹那间,唐悦松的脚步突然后退。
空同天鬼踩着风步极快地逼近,手刀直逼他面门。
唐悦松脚尖疾踢沙滩,扬起一缕细沙,空同天鬼伸手护目,风步亦迟滞了些许。
趁着极短的间隙,唐悦松已看清他路数,这空同天鬼起手便是失心剑中的一式,唐悦松则趁着空当,疾挥手刀使出飞云连环式,此式乃失心剑中的霸强招式,他深吸一口,待一举将之击破。
因细沙袭来,伸手护目的缘故,此刻空同天鬼在招式上其实乃是稍慢一筹,是以唐悦松只要顺利使出飞云连环式,便可压倒空同天鬼,轻则打乱他招法,重则横扫他诸多大穴,直接分出胜负。
飞云止处,竟无一物!
唐悦松大惊,极快地举目四望,竟不见空同天鬼踪影!
“在哪里?!”
能在哪里呢?
上下与四方,皆不见其形。
空同天鬼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从天而降,他的手刀落在唐悦松的左肩之上。
这一击平淡无奇,但出手的方式却让人不可思议。
唐悦松手捂左肩,瘫倒于地。
他挣扎着苦笑道:“你在哪里?”
眼下空同天鬼已现身在他眼前,唐悦松问的,自然是方才他在何处,因为方才委实太过诡异,或者说,是神奇。
空同天鬼道:“你永远顾不着的地方。”
唐悦松道:“那是哪里?”
空同天鬼道:“离你很近,但你不可能看见的地方。”
唐悦松苦笑一声,道:“空同兄剑术果然超绝,在下不如!”
空同天鬼道:“你我皆使失心剑,但皆非真正的失心剑。”
唐悦松记得他曾这般说过,眼下又出此言,遂问道:“那真正的失心剑,又是如何?”
他委实好奇,这“真正的失心剑”,是为何物。
空同天鬼拾起插于地上的长剑,缓缓说道:“真正的失心剑乃通神之法,你也是入道的新人,想必也看过《太古遗尘》吧?”
唐悦松点了点头,空同天鬼道:“你既看过,应知其中的‘绝天地通’一事。”
唐悦松道:“当然知道,这‘绝天地通’说的便是上古神魔大战之后,上天为整顿天地间的秩序,乃撤离驻世的仙神,并断绝了天地间的主要通道,从此人神殊途,不复上古之时人神共居的世道。但即便如此,却仍留有五条密道以联络天地人神,便是道门五秘,道门的五大秘法,皆为通神之术,方今虽不似上古之时凡人登仙之易,却仍可籍着五大秘法中的艰险小道逆势而上,成仙得道……”
空同天鬼打断他说道:“不用道士宣科,简而言之,失心剑便是这五条密道之一,以剑术通神。”
唐悦松道:“敢问空同兄,如何才能练成这通神的失心剑?”
空同天鬼转而望海说道:“我辈还不得而知,只是隐约感到一事。”
唐悦松道:“何事?”
空同天鬼道:“我觉着,真正的失心剑绝非寻常之人所能练就,欲练就它,须具备一些特殊的条件方可。”
唐悦松疑道:“是何特殊条件?”
空同天鬼抱臂道:“我也不知。”
唐悦松稍稍失望,微声一叹。不过,他似念及一事,他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近而问道:“我与师父已到此地,我们便住在东皇峰东面的浩渺居。空同兄,你们一行也都到了吧?其他人都已到东始山了吧?”
空同天鬼看他一眼,道:“都到了。”
唐悦松忙道:“他们身在何处?”
空同天鬼留下一声“天市阁”,身影便消失于海雾之中。唐悦松怔立片刻,激起的浪花飞溅在他脸颊,方将他惊醒,待回过神来,遂朝岸上行去。
方至处所,却闻得一阵笛声,这笛声虽甚是悠扬,但空同天鬼似不为所动,因为即使再动听的乐曲,听上无数遍,只怕也会索然无味。
他不明白这个成天戴着假面的男子为何成天吹奏着同样的曲调,兴许亦是一种痴吧,便似自己痴于剑一般。
假面收起竹笛,自廊檐上纵身而下,道:“他们也到了?”
空同天鬼点了点头。
假面放眼远望道:“不日便可出海。”
“你见到他们了?”
二人循声望去,一身水红色裙裳,晶莹剔透,在旁人看来,永远都是一抹淡淡的红,如果那是花,那便是山茶花。
琴妃羽不知何时,已行至他二人身后,轻声相问。
空同天鬼看她一眼,颔首相应。
琴妃羽眼波一动,继而问道:“眼下他们身在何处?”
空同天鬼道:“浩渺居。”
琴妃羽稍稍一怔,遂微微垂首,似有心事。
正当此时,却闻身后庭园之中传来高亢的人声:“哈哈,混元大功告成,出行无忧也!”
原是广玄在那厢朗声欢笑,而在他身前的石桌上,乃是一只空心的球状物事,球的外围则是数道框架,内中空心之处则悬浮着许多细小物事。
立于石桌另一侧的年轻女子则道:“混元甫成,何不小试?”
蔺爱艾这两年来一直帮着师父营造这“混元”,所谓“混元”,本是指天地元气,此处则是指眼前这部机器,此物乃是依据天轨运行之道营造而成,乃占星人士专用仪器。
广玄道:“甚好。”
广玄遂对那厢数人说道:“假面兄,神器已成,你等何不前来一试。”
假面淡淡地应道:“见你鼓捣此物快两年了,是何神器?”
琴妃羽含笑道:“师父常言,此物若动,必当惊得鬼神叫。”
假面“哦”了一声,遂朝广玄那厢行去,说道:“也罢,便试试看,我便占此番出海。”
空同天鬼素来不是喜爱热闹之人,他未凑近广玄那厢,而是默默转身走远。
广玄笑着拍假面臂膀道:“开工。”
蔺爱艾遂行至近旁的一只石桌,但见其上置有一部天机算仪,她于石凳上坐下,随即开始操控算仪,与之同时,广玄亦开启混元基座上的数只按钮,待他按罢按钮,混元的球状框架之中所悬浮的细小物事全部应声而动,细看之,原来,这些细小物事乃是些大大小小的水晶珠,眼下,这些大小及颜色各异的水晶珠,正围绕着混元中心处最大的一只散发着白光的水晶球旋转,有的圆珠离水晶球近,有的则离得远,而位于中心处的水晶球则居中不动,仅是原地自转,不似其他圆珠那般既围绕水晶球旋转又自身旋转。
正当此时,数人聚集之处又有一人凑近,来者身材魁伟,长相粗犷蛮横,正是那随着假面东行的高飏。
广玄见之,遂道:“高飏兄弟,也来试试吧。”
高飏端详片刻,道:“这是什么劳什子?”
假面一叹,道:“平日叫你多读书,都是耳旁风,这是南洲世界。”
高飏道:“南洲世界我听说过,便是我们的处所。”
广玄哈哈一笑,道:“正是如此,这南洲世界,乃是我等所处的这方天下。”
说着,他手指混元之中的一粒蓝色水晶珠,道:“这粒圆珠便是我等所处之地。”
高飏道:“这么小?”
广玄道:“放在宇宙之中够小的了,但你我却比微尘还小。”
蔺爱艾那厢似已准备妥当,但见她道:“假面前辈,这厢来吧。”
假面当即行至蔺爱艾那厢,蔺爱艾道:“只须依照算仪所问,如实将答案告知算仪便可,通常,算仪所问之事,皆是求占者自身的情形。”
“一问一答,将所答写在板上便可。”蔺爱艾又道。
假面缓缓颔首。
蔺爱艾一笑,道:“那便开始了。”
说罢,蔺爱艾在画板上写下数字后,便将竹笔与画板递与假面。
假面甫接过竹笔与画板,但见天机算仪呼呼作响,须臾弹出一截纸笺,上书:“八字为何?”
假面正待提笔书写,却转而看了看离他最近的广玄。
广玄笑叹道:“没人看你的八字,好好,我走开便是了!”
蔺爱艾与琴妃羽不由相视一笑。
待广玄走远了些,假面遂提笔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少时,算仪又吐出一截纸笺,其上写道:“乾坤为何?”
此处的“乾坤”,乃是是男女之意,乾为男、坤为女,便是在问“是男是女”。
假面遂于画板上划了一个“乾”字。
很快,算仪又吐出问题:“姓名为何?”
假面继而又于画板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须臾,算仪又弹出纸笺,但见纸笺上写道:“是否开始测算?”
假面则写了一个“是”字。
末了,算仪吐出一截纸笺,上面写着“正在运算,少待片刻。”
假面注意到,算仪运算之际,那混元之中有序移动着的众多圆珠亦变得混乱起来。假面转而问广玄道:“测算的结果,是以混元内的众星的象来表示的么?”
广玄道:“正是,算仪只是一部用来运算的仪器,而这混元则是一部能将运算结果精准显现出来的神器。”
假面道:“显现运算结果,算仪便可,何故另造一物专司此事?”
广玄捻须道:“假面兄有所不知,于我占星者而言,算仪运算完毕,吐出一纸占辞,其实并无太大用处,然而,倘若能将星象临摹于仪器之中,使我等皆可一目了然,则是大大的方便。”
少时,混元之中旋转的众星已然停止移动,广玄等人凝视静止下来的众星,假面及高飏亦细细端详。
高飏道:“这是何意?”
正待再问,却为假面伸手止住。
蔺爱艾道:“太白凌日。”
“何为太白凌日?”
高飏不解问道。
蔺爱艾道:“长庚凌日便是太白星、太阳、与南洲在运行之际恰巧连成一线。”
“便似混元所示那般。”
她手指混元示意说道。
假面和高飏定睛细看,但见那混元的框架之中,那表示太阳的水晶球与表示太白星的金色圆珠,以及表示南洲的蓝色圆珠,三者在虚空之中恰巧连成一线。
高飏问道:“如此,所言何事?”
假面则道:“不知是吉是凶。”
广玄看着混元所呈的星象说道:“太白凌日,小吉,但须留心与他人的争执。”
假面道:“为何如此解释?”
蔺爱艾则道:“说它小吉,乃是因为太白星与日相合,属于较良好的相合,是以会带来较好的结果。但太白星主秋,有肃杀之气,是以太白凌日可能会带来兵祸,在国则是战争,在人则是争执。”
广玄又道:“星与星相合,未必皆善。日、月、辰星、太白、岁星,以上诸星之间的相合,多为吉利;而一些凶星诸如荧惑、镇星,它们之间的相合多主凶事。”
假面微微颔首:“看来我得当心些。”
广玄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可莫太过小心哦,过于畏首畏尾,往往容易生出变故,使运势朝坏的那厢转变。”
广玄话音方落,高飏便急不可耐地对蔺爱艾道:“嘿嘿,小妹妹,也给我占上一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