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铭辞别了保安,一个人踉踉跄跄如游魂一样游荡。从超市里买了两瓶白酒,一边喝一边想,一边想一边喝。
他烦闷,所以要借酒浇愁;他困惑,所以要继续想,继续分析,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
穿过小区,前面有一棵很大的老榆树,茁壮参天。老榆树下一座废弃了的小桥,石拱桥。背靠到桥拱上,好熟悉啊!曾经自己很顽皮,小小个子,小小力气,竟然要攀爬石拱桥。掉了下去,幸亏桥上有很多水性优良的行人,自己才幸免了一劫。睁开眼睛那一瞬,很多人异口同声道:“邢铭——邢铭——邢铭——”从此落下了个毛病,怕水,至今也不会游泳。那一天,自己正好就读小学二年。对,自己果然是邢铭。这段记忆很清晰,很牢固。
继续前向行走,穿越了这趟横街,不远的地方就是哪所小学了。虽然黑夜,依然可见大致轮款,一座教学楼,五层高。一个不算大的体育馆,最后面,学校仓库。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这里不决不会陌生。这里,自己待了六年。每一年都会留下几段难忘的记忆。
“我没有失忆。没有——”邢铭轻松了一瞬,瞬间过后还是困惑不解,自言自语道,“那张照片究竟是怎么回事?见鬼了不成。可笑,哪有鬼?”喝一口酒,不忘狠狠地拍打自己一下。匪夷所思的何止是照片,自己的女儿,最信赖的学生米希,全是一个谜。
一个酒瓶子被他掷到了街道上,摔碎了。另一瓶酒也所剩无几了,干脆一口喝光了。他自感晕晕沉沉,天翻地覆。眼前模模糊糊,辨识不了方向。邢铭很少饮酒,酒量平平。今天一连喝了两瓶白酒,再加上酒入愁肠。他扭扭歪歪地迈着碎步,踉踉跄跄,嘴里不停地呵斥。一个地地道道的饮醉了的酒鬼。
穿过漆黑的街巷,他手舞足蹈,摇摇晃晃。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问:“喂!先生,您坐车吗?”
邢铭教授手舞足蹈,司机误认为他要打车呢,就将车开了过来。邢铭见有人问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回答说:“坐车?做什么车。我要喝酒,喝酒,喝酒你知道吗?”
司机瞧瞧他,说:“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喝酒的地方。”
“废话,老子有钱。想喝就喝,我用你管呀。开车——”邢铭一边唠叨,一边打开车门上了出租车。
“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啊?”司机问。
“什么去哪里?哪里最贵,就去哪里。知道吗?笨蛋,快开车。”邢铭醉醺醺地数落着司机。
司机一头雾水,后悔不该开车过来。原以为找了个乘客,岂料拉了个酒鬼。败兴。他看了看邢铭,试探着问:“我说,先生。贵地方有,你能不能吃得消呀?”
“啥?什么吃消不吃消?”
司机叹口气,说:“钱!您有钱吗?”
“废话!”邢铭瞥了他一眼,忿忿道,“钱,你们就知道钱。狗屁,狗屁也不如。”他一边骂,一边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打开钱包,抽出几张百元,丢给司机。一听这个醉鬼骂自己,司机刚要动怒,见他丢给自己几百元钱,索性收敛了愤怒。夜间出来跑车也是为了赚钱,忍一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司机接过钱,顺眼扫了一眼邢铭钱包。他吓了一跳,邢铭钱包里装了好几张金质高档VIP卡。司机很清楚,办理这种卡,至少也要几十万。这个人一下子办理了好几张。不是个富翁也是个超级大款。邢铭教授,凭他的专业水准和学术影响力,如果想赚钱,并不是什么难事。放弃学术科研,全身心投入财富,一年赚个上亿也不困难。自然,邢铭是个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他生命中唯一的信仰就是问鼎医学领域最高峰。就算这样,邢铭教授年收入也不会少于几百万。
司机闭口不语,一路飞奔。邢铭昏昏欲睡,颠簸了一会,车停下了,耳边隐隐约约有人说:“先生,下车吧。想喝酒,这里有。”
“喝酒?”邢铭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喝醉了。
他刚一下车,司机就离开了。揉一揉眼睛,这是个酒吧,还有娱乐城,还有很多标识了五花八门名字的场所。
他进了一家叫什么城的地方。虽然已经午夜两点多了,这里依然是一派欢腾。色彩纷呈的霓虹炫彩纷纷扰扰,让人眼睛难辨红绿。耳朵发闷,只能听到嗡嗡震撼声。里面有好几个圆形舞池,上面站满了男男女女。这种蹦迪很火爆,除了灯火渲染,再就是热。很多人男人上身没穿上衣,露出健壮的肌肉,下面一条将肢体包裹紧紧的牛仔裤。女人?似乎是这里的焦点。乌黑,长长的发丝遮掩了面部,甩动飘逸的发丝,看不清容貌姿色。身体,最是展现的亮点。一群群女人,包裹的扭动腰身,那劲舞的热烈,那诱惑的淋漓。劲爆的音乐,缤纷的色彩,蠕动的身体,舞池里泛起一阵阵尖叫。
邢铭头发晕,针刺一般剧痛。刚才喝了太多酒,酒精发作了。他捏了捏风池,找个地方坐下。
“先生,要酒水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啊——对不起,”邢铭本想拒绝。一想不对,到这里不喝酒,那自己做什么。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售卖酒水的女人。
邢铭从挑了一眼,一个很精致的酒瓶。里面是褐色,估计是葡萄酒吧。他晃了晃,不等他说是否要这瓶,女人搭话了,说:“先生真有眼力。这是我们店调酒师特制,名字叫‘裕女裘’,2999一瓶。价格昂贵了一点,她会带给您好运,今夜桃花旺盛。”她抿了抿嘴,恭恭敬敬等候回应。
邢铭并不介意钱,掏了钱递给她。
自己沧桑地叹了口气,这个椅子很舒服,背刚一靠上,浑身如同按了摩一样。他打开瓶盖,嗅了嗅,酒精浓度不是很高。还是很刺鼻,毕竟已经喝了不少。他毫不吝惜的将酒倒掉,发泄情绪。音乐停了,舞池上人渐渐散去。另一边,那个不知名的某个地点,一场的渐渐上演。
邢铭闭眼不语,不想让催眠一样的东西骚扰自己独立的情绪。
“先生,需要水吗?”一个娇滴滴声音,较上一个女人清雅一些,少了一点欲的东西。邢铭睁开眼,啊——。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这样的装束很是缭绕人心,如一根鹅毛撩扰着心里最敏感的部位。心潮澎湃。女人紧贴邢铭,一阵热流传递了过来。
邢铭点点头,将手伸了出来。说:“你推荐一瓶吧!”
“先生,您看这瓶怎么样。‘凉欲’,1880元。这是清心静气首先,可以醒酒沁心。喝了一开口保证您……”
“好了,就这个吧。”邢铭打断了她,掏出钱付帐。他的现金不多了,问了一句。“可以用信用卡吧。”
“当然可以,”
他掏出一张卡,让这个小女孩去付帐。
邢铭将水打开,嗅了嗅,其实也是酒,只不过清凉一些。喝了一口,感觉很好。果然如她介绍那样,入口清甜。就是太少了,不够喝。
这个时候过来一位性感的女郎。吊带,低腰牛仔。一双训练有素的眉眼,抛向了邢铭,说:“先生,您若是不舒服,可以到楼上,或是地下室休息。”
“哦!楼上也有地方吗?”邢铭好奇地问。
“有!您若是需要,我可以领您过上去。这里是贵宾VIP场所,需要您提前办理一张消费卡。”
邢铭笑了笑。心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真不晓得一个娱乐场所还有那么多说道。也罢,上去看看。”
这要一张很昂贵的会员卡,可邢铭根本不计较钱的问题。
二楼别有洞天,一片典雅兼清秀的气象。动听的轻音乐,清脆的流水声,还有一片绿意的小林。绿林四周备置了几张木椅,椅子旁有几个茶碗,里面倒上了香气沁鼻的香茗。邢铭做了下,品品茶,父亲邢原有喝茶的习惯。一想到父亲,内心的不安再度重新翻滚,小碎究竟做了什么?她有什么目的吗?父亲究竟去了哪里?
就这个时候,上来了几个衣着各异的女孩。有清雅的学生装,有半掩的半遮的时尚女装,有不堪入目,却不乏趣味的性感装,有高雅的贵妇人装。她们会根据客人喜好,选择谁留下伺候,谁离开。
这里比较文明。多是一些心灵的沟通,聊天。邢铭不想聊天,尤其是陌生人。这些女孩很机灵,也很聪明,他们一样看出了邢铭内心的顾虑。善解人意地劝解道:“先生,您有什么烦恼尽管可以一吐为快。我们不会知道您是谁,我们有很严格的纪律,绝不会将客人所说的话透露出去。”
邢铭将水杯放下,看了看那个一身学生装的女孩,让其她几个人离开。
“你是学生吗?”
“是呀,典型学生妹妹。我今年刚刚大二。”
“你父母知道吗?你做这个。”
女孩一惊,将始终抬起的头低下了。她有点害羞,最终摇摇头。
“为什么做这个?”邢铭问。
女孩没有回答。邢铭自感这个问题也许过于敏感了,他递给一杯茶给她,说:“对不起。因为我也有一个女儿,她究竟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她父亲,却没有尽过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我愧对她。可是,我不忍心见她误入歧途。我该这么做,我不知道,不知道——”邢铭有点激动,将水杯摔碎了一个。
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女孩沉默了好一会,没有开口。
邢铭突然这样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知道有一笔巨大的财产,这笔财产没有继承人。你会不会对这笔财产打主意?”
女孩甜美地笑笑,似乎玩笑地回答:“先生,您真赋有幻想。如果真这样,我想这笔财产早就被人霸占了。哪里轮到我呢!”
邢铭很认真,他握紧拳头,狠狠地轮了一下自己胸口,非常恳切地重申一遍:“告诉我,如果,我说假设,如果有这个机会,你会不会打主意。”
“为什么不会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社会,钱是什么?钱就是命,有了钱,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你杀了人,只要你有钱,有天文数字的钱,你还用担心吗?不会,你可以用钱摆平所有。先生,我这么说,也许极端了一些。可是,这就是今天的现实啊!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承认还是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
“钱?嗨——”
邢铭如同一滩烂泥瘫软下来,愤怒地将其它几个茶杯打掉,摔碎了。一名服务员上来,迅速地换来几个崭新的茶杯,斟上香气扑鼻的龙井。并且将瓷杯碎片清理干净。似乎对他说,如果想摔就摔吧,摔了我们就给您换来新杯子。邢铭表情复杂,痛苦地喘息着粗气。也许是女孩的这些话让他困惑。也许是这些话触动了他内心最敏感的神经:小碎。也许是无人知晓的某些触动……邢铭口中不停念叨:“钱——钱——钱——”
他站起来,让女孩陪同自己到收银台,用信用卡置换了厚厚一搭钱,顺手丢给她。那个表情很苦涩,那个动作很僵化。女孩用微笑接纳了过来,这是她本应该获取的报酬。只不过是太多了,相当于她将尽半年的收入。
“先生,您想休息吗?”
“休息?不。我心里很乱。不需要。”
女孩大笑一阵。虽说大笑,却不让人反感。她们每一动作,每一个声音,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反复训练。
“那好吧,先生。我领您去个地方,会让您忘记所有烦恼。”
邢铭不言可否,只管跟着女孩走。她们下了楼,不走电梯,不走安全通道。走了一个比较隐蔽,比较黑的通道。邢铭好奇,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女孩奸邪一笑,很含蓄地说:“先生,您尽管放心,不会有危险。您是我们这里高级会员,自然享受特殊待遇。这里是隐蔽了点,为了防止被人发下,也是为了保护会员的安全嘛。”
她一边说,一边轻盈地笑。营造出一种柔媚的氛围。
这里是一个光线非常暗的停车场,停了多辆轿车。女孩领邢铭上了一辆轿车,车厢里很干爽,温度适宜。女孩并排做到邢铭身旁,关上车门,打开了车上的音箱。邢铭只感浑身发热,音箱声调很清脆,浑重,剧烈。
眼前一片昏暗,就如同那个永恒的睡眠一样,沉沦后将会被灵魂束手就擒。
一座丰碑,一座邢铭始终不渝的丰碑。医学领域的最高峰,他不惜花费一生精力去攀登的丰碑上,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好熟悉,小碎。自己的女儿。
瞬间,一股羞辱感侵袭了他全身;瞬间,冰冷的寒流将他冻结。
他一把将女人推开,从车上跳了下来。不认识路,如蒙了耳朵的蝙蝠一样乱撞。好不容易才走到来时的那个暗暗的通道,一股气跑了上来。他见到了那个小女孩。
“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邢铭瞪了她一眼,说:“我累了,给我弄一个房间,我要休息,睡觉。听好了,不许有人打搅我,知道吗?”
“哦!这个没问题,您跟我来吧。”
女孩领邢铭到了一间舒适的标准间,橘红色的布置,这个色调让人产生安全感。同样播放了音乐,是莫扎特的《催眠曲》。这里少见的,能陶冶情操的乐调。折腾了一天一宿,邢铭备感疲倦,他躺到床上入了睡。此刻,天已经大亮了。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三点了,邢铭揉揉眼睛,简单吃了一点东西,打车赶赴火车站,返回云翳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