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民女从小听家父说皇宫中的太清殿藏着数十万珍贵孤本,对其神往已久,一直盼着能进宫拜读。只是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望。今日机缘巧合,能得皇上允诺,民女不作他求,只望皇上能成全民女多年心愿。”
“既是多年心愿,那为何只要一晚?”林铭清继续问道。
“于民女来说,一晚便足矣。”
“朕允了!你坐回去吧!”
衣紫夜却没有站起来,“民女请求皇上允许民女此刻便去。”
林铭清与君祈皓对视一眼,君祈皓盯着衣紫夜想了一会,笑道:“李广,差人带她去太清殿。”
“是!”李公公走到衣紫夜身边,“衣姑娘请!”
“民女叩谢皇上!”衣紫夜向君祈皓行了一礼,站起来,便随着李公公离开。
“紫夜!”看着衣紫夜艰难缓行的背影,自责地想,若是他在她下马车的时候及时护住了她,她的脚也就不会扭伤了。云天游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说完便站起来就要去扶她。
见此情景,凌月珑在心中大骂,这人如此无视皇叔的存在,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叔,天游从小的深山长大,涉世未深,无意冒犯皇叔,请……”君垣植的话还未说完,君祈皓便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云天游?”
已经迈了几步的云天游听到有人叫他,疑惑地回头:“什么事?”
衣紫夜也停了脚步,回头看着云天游的背影,还有出声唤住他的皇上。
“我听珑儿说,你识不得几个字,就别跟去了吧。”
“可是我是和紫夜一起进宫的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起去?”
“大胆!居然敢对皇上不敬!”有大臣厉声训道。
“天游,过来伯父这边!”衣昀亭向着云天游招手。衣紫夜见父亲开口了,便放心地随着李公公出去了。出了太和殿,她回头,看见云天游俯首跪着,而父亲正弓着腰说着什么。
大殿内的君祈皓看着跪着的云天游,想起那张与他相似的脸,那人何其精明圆滑,却怎地生了这么一位憨厚无礼的人?沉吟片刻,道:“站起来吧,念你无心,免你无罪。”
他虽不喜云济霖,但他曾帮过自己也是事实,又何况是垣植的朋友,便不多做计较了。
凌月珑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衣相对云天游那野人说了什么,他看向皇叔的眼中竟然多了几许尊重,再没了刚才的随意放肆,不由得哼哼两声。
衣紫夜离开后,众人终于从方才的惊艳中惊醒,酒宴继续。凌月珑坐在君垣植身旁,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眼瞅着衣相带着云天游游走在各位大人的酒桌,心中又哼哼两声,衣相打了个什么主意?难道要那野人入仕不成?以那野人的憨厚,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收回视线,看着刚从皇婶处敬酒回来的君垣植,这个冰雕,早知道衣紫夜的身份,却什么都不说,还得她在一旁瞎操心,这算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衣紫夜,衣以然,那般完美的人,与冰雕,确实是天作之合的璧人。
鼻尖忽然一酸,心口堵得慌,又急急地灌了一杯酒,想要压下这令她自己都讨厌的一直以来被压抑得很好的情绪。
“你这是在做什么!”酒杯忽然被夺,抬眼看见君垣植略带怒意的眼神,心头一阵委屈,垂下头,没好气地道:“没长眼么,我在喝酒!”
君垣植哭笑不得,想想他应该没惹她,于是将她面前的酒壶也拿了过来:“是,我没长眼!只是你再喝,就该醉了!”
凌月珑眯着眼,心想冰雕这笑容可真是令她讨厌,肚中一阵翻滚,她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我去方便方便。”
依稀记得她自小便是极讨厌君垣植笑的,那时她总活在他的压迫中,几度想要奋起反抗,却始终不曾摆脱那被欺压的命运。
后来他被送出王府,听说是去习武去了。她便愤愤不平了,想着以后他学成回来,自己岂不又是被欺压的命?于是缠着江老头教她武艺,想着或许凭着自己过人的天资和后天的努力,不定可以赢过他。不想十年后他归来,竟似完全改了性子般,冷峻寡言,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她于是更不待见他了,处处与他作对,逮到机会便找他茬,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儿时的角色,在十年后,来了个翻天覆地大转换。
这样的相处方式,倒也不错,至少他很护她。莲婉嫂嫂说他们兄妹情深,她偷偷乐了许久。
时光流逝,他与衣以然的婚事渐渐被提上议程,心底深处的吃味与痛苦让她蓦地惊醒,这兄妹情深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变得不再单纯。
为此,她徘徊,苦闷,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对他避而不见。他的婚事一拖再拖,在闻到帝都城中对她与他的传闻时升起丝丝窃喜,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有过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她有时候想,莲婉嫂嫂心细如尘,该是发现了自己心绪起起落落的原因,所以才会有了那段被她偶然听见的对话,那段令她心如死灰的对话。
莲婉嫂嫂说,珑儿好歹是姑娘家,为着她的清誉,你也该站出来辟谣,不该拿她做盾牌。
他淡淡回道,市井传言岂能当真?我一日不娶以然,不论我怎生辟谣,那传言都会在。珑儿不会在意这些的。
莲婉嫂嫂又劝,那你就该及早娶以然进门,皇叔和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他沉默片刻道,我此生已误,何苦作累他人。以然声名在外,若我有天死了,她还可以另外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莲婉嫂嫂无奈,诘问他:你不愿娶以然,对市井传言又不做理睬,可是,可是对珑儿有了另一番心思?
她忽地闭上眼,颤抖着的手紧紧抓住衣袖,不知,他会怎生回答?
他的回答充满了讶异,如冬日的冷水向她直泼而来,她站在原地,打了个冷颤。
他说,若如嫂子所说,我早退了与以然的亲事了。
那你……
莲婉嫂嫂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我一个将死之人,此生早不做他想,还请,嫂子也放宽心,莫要再多操心我的事了。
将死之人?
那晚,她从莲婉嫂嫂口中得知了那个惊人事实,先前的悲恸转瞬被愤慨代替,老天瞎眼,谷家后代何其无辜,钰哥哥何其无辜,他何其无辜!
那晚她掩在被窝中无言流泪,想他自小活在死亡的阴影,虽看开生死,却始终活在他人的希冀里,隐忍而压抑,竟似乎很少由心地笑过,心中又升起无限痛惜之情。天色渐明时,她擦干眼泪,暗自做了决定,既然她不能令他打开心扉,那她便尽她全力为他找着那个人!
衣以然的才情,她也是听说过的,但见到衣紫夜,心中却直觉她一直要找的人就是她。后来相处的时间里,更看出了他对紫夜的不同,便愈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为他费尽心思几番撮合,殚精竭虑地为他想向衣相退亲的各样借口,却原来,紫夜从来就都是以然,他未婚的妻。却原来,他从来都不需要她的操心。
此刻的她,直想指天破口大骂。
骂这天命弄人,骂那温和却冰冷不懂她一片诚挚之人,骂白痴傻子的自己无聊自找憋屈!
外间夜风习习,吹得她头脑更加昏沉,满心情绪再控制不住,于是蹲在树下埋首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