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时候,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宿舍换了,舍友也换了,却常常会无缘无故地走到原来的宿舍楼,以为还在那里住着。
一个人在校园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快离开这个地方了,心里总有个疙瘩,不大也不小。
操场的草坪上,一群人,男男女女,喝着啤酒,吃着西瓜,磕着瓜子,放着一首老歌《祝你一路顺风》。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一下子想到了军训的日子,鲜活的一些,如今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想着想着,踢了一下草坪,又锤了一下胸,叹息着。
回到宿舍,写了一首诗《六月》:
六月,
当我再一次走进那片蒲公英
菖蒲叶已有些泛黄
我已看不见那棵杜仲树上刻下的诗句
回首东南方向
车前草着风中
摇来摇去
几株忍冬藤趴在树梢上偷窥着我的眼睛
我也只是淡淡一笑
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当年那个狂傲不羁的青年
还有他当时所谓的爱情
那些曾被染上幸福色彩的道路、泥土、花朵
也随着他的背影
越走越远。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站在窗前,跟葱油饼太息着说,“最美好的时光,已经随着时光渐渐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这么认为,他自有理论,坚信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当下,现在就是以后回想时的昨天,未来就是以后会经历的当下,生命的一切都在经历时才是美的,所谓的最美好,一直存在。
我说,“你悟出了这个理,真吊。”
他笑笑,“略吊略吊。”
我说,“可我一直都有一种茫茫的无尽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天地之间,那种孤寂,就像冬日晨起的雾霭。”
他说,“茫茫人海,遗世独立?”
我点点头,自以为是。
他说,“我知道你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自我释疑的方式,像一个病人一样,对自己的症候自我解释,追寻,否定,质疑,再追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失去正常秩序,人们照样吃喝拉撒,照样庸庸碌碌,而真正不能保持正常生活的是你,你会怎么样?”
我说,“我现在已经看到我以后很多年的生活状态了,一个不能与世界融合的笨拙的鸭子,扑哧着翅膀。现在能做的,就是表达,如果这些年的所见所悟,都表达尽了,我就可以死去了。”张学良晚年回忆说“我的事情就是到36岁,以后就没有了。从21岁到36岁,这就是我的生命。”
我那时还消极地对葱油饼说,“老而不死,徒活无益,吾所不为。”
他说,“你是否还在为自己孤单寂寞怀才不遇举世皆浊我独醒而深深叹息?”
我说,“那是两年前的我,现在不是了。”
这两年,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我还是那副熊样子,我知道我一定买不到那张彩票的。“那你对小猪呢?就这样没了结局,不了了之吗?”
我不想谈论她,但总希望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我的感情就像一张透支的信用卡,再也取不出了。
我已经不相信感情了,真的假的,都不相信。我说,“以后,我还会遇到很多个女人,虽然我只能与其中一个结婚生子,但总会遇到那个人,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只要你足够留心,总会找到一个。”
他说,“以前我也这么想,时间长着呢,以后遇见的人还多着呢。就像看日出,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下,登上山顶就可以看见了。可我每次都半途而废,总想着错过了这次没关系,还有下一次。一天,我一个人逃课,莫名其妙地坐在一片园林中,静静地沉思,一坐就是大半天,直至夕阳西下。我那时就想,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大致相同,可其他的日出,对我而言,都不是我想看的这一次。就像其他遇见的人,无论怎样,都不再是那个我想遇见的。想着想着,一个人就哭了。”我说,“你真傻。”
他说,“你何尝不是?”
一个同级别的骨伤系的同学跟我们混搭在一起住着,对着窗户发呆,忧伤地说,“这几日,不想睡,也不想打游戏,不想看书,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和谁聊聊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几个舍友还在床上姿态各异地裸睡,等待着最后的离别。
大家隔三差五地出去喝酒,吃饭,聚餐,一场接一场,吃,喝,然后吐掉。睡一觉,就又继续。
宿舍里一向最懒惰的主席竟然第一个起床,在水房里刷牙洗脸拖地,见我们都有些诧异地瞅着他,他说,“今天一个老乡要走了,我得去道别一下。”
我说,“就你那二了吧唧的老乡啊,送不送有什么意思。”
主席说,“好歹认识一场,天南地北的。”
肥婆正拿过短裤来准备穿上,屠夫不知还在闭着眼睛想着什么。主席忽然对我说:“臭文人,刚才听说上铺的骨伤系的那个同学,今天早晨走了,他谁都没有通知,早早地起来就走了。”
站在窗口的另一个骨伤系的同学转过身,惊讶地问,“什么?他走了?他就这么走了?都不通知一下。”
过了很久,肥婆说,“我以为你知道的。”
屠夫突然坐起来,咬着嘴唇说,“以前见一个心里喜欢的女老乡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骂过那女人,原是关系很要好的,自那以后再也没说过话了。现在,要离别了,想对那个一直没有勇气道歉的女人说声‘对不起’,并祝福她找到自己的幸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我最尊敬的老师,我只是他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甚至不算,因为他有次说过,没考研的学生,见了他不要称他老师。突然,想拜访他。因为他,我对中医曾一度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肥婆打了个哈气,翻过身看着屠夫说,“煽情,不过我喜欢。”然后,穿好短裤,到镜子前看看自己,又摸了摸大肚皮,洗过脸,刷了牙,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卫生。
屠夫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猪八戒学会扛行李了,都快五年了,也没见你扫过几次,这都快毕业了,还扫个毛!”
肥婆说,“快五年了,你们替我打扫卫生,打水,我一直偷懒,今天再不为宿舍的哥们打扫一下卫生,提一次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几天,总是失眠,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就醒来了。
怕打扰到别人,轻轻穿好衣服,轻轻关上门,走出宿舍,可能是前一晚聚餐,喝了点酒,酒劲一过,头脑也瞬间清醒了许多。走在校园中,路上没有一个人,微风徐徐,甚至有点凉意。其实一直都想知道,在这样的青晨,一个人会思考些什么。大学五年,我从来没有早起过,更不能理解某个人在某个清晨失眠,面对着北风,想着什么。
为了某个爱恋的人,或者,未知的命运?
散伙饭是说好两天后一起吃的,南方那边,姐姐给我投了简历,催我去南方,越快越好,快马加鞭。
下午,去系里办了委托书,我的毕业证及相关证件委托了别人领取。向班主任辞别,感谢他五年来对我的照顾,拱手相谢而别。
晚上,买了西瓜,零食,叫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吃吃喝喝,也不说明日要离开的事。散了的时候,看着一个又一个朋友走远,一个人坐在草坪上,想起葱油饼以前给我说过的一句话,“人的一生,一定要认真的醉一次,彻底的释放自己的感情,喊出你最无法忘记的人,无所顾忌。”
我想到了朱婷,却喊不出来,只是哽咽着。
想到了一句话,“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看了一眼天空,月色朦胧,星光点点。
记得淫贼以前总念叨着说,“毕业前一定要围着田径场裸奔三圈,象征着我们‘净身出户’,然后和女友看最后一场电影,然后分手。”我当时还笑话他神经病。
现在,我再也不会笑话他了,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又想到了四年前,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校园里到处充斥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年轻稚嫩的新生,开口闭口学姐、师兄、老师叫个不停,而大三大四闷骚的学长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大裤衩子,松松垮垮地举报拖沓着拖鞋,不修边幅,时不时嘴里还说着很黄很暴力的话,而传说中的学姐,一溜的超短裙小热裤,还有那性感的黑丝,在校园中蹬哒蹬哒地踩着高跟鞋,悠闲地走着。我那时就像一个笨呆的驴,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而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回到宿舍,整理书籍,在一本日记里,还夹着一封给朱婷的信,这么多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一直没送出。一个骨伤系的同学说,“怎么,要走了?”
我说,“嗯。”
他说,“散伙饭不吃了?”
我说,“不吃了。”
我想到了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第一次班会上,辅导员说,“将来吃散伙饭的时候,要带上自己的家属”。我那时不理解,以为都要毕业里,还要家中的父母来,当时还遭到淫贼的取笑。
明天就要走了,还有什么事没做呢?
想了很久,从背包里取出来一个盒子,缓缓打开,里面装着一支浅绿色的蝴蝶发卡,在日光灯下泛着幽光。
我联系到杨柳的一个舍友,让她托给杨柳。盒子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从明天起,做一个快乐的人”。
因酒喝多多,晕晕乎乎,整理行李的差不多的时候,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静静地起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背起行囊,走出宿舍。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想到了五年前,我来时的样子。走到校门口时,转身,轻轻说一句,我走了。
最后一次看你,才发现你是那么美。
后来,听葱油饼说,吃散伙饭时,得知我走了,朱婷哭了。
再后来,看到一句话,说时间不会倒流,枯木遭逢另一个春天,记忆里的一切,只属于个人。人能够对事物有所理解,只能局限于自己。
或许我记忆里的那些人,只是我午夜梦回的一潭,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