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主要活动范围是富贵山的几个旧居民小区一带。谢军这次远程把妹,我们约战的地方也在九中附近,罗平一路上嘱咐我们小心,在别人的地头上,当心吃亏。至于怎么样小心,罗平自己也不知道。我们衣服里藏着十八班武艺坐上公交车,上车时燕子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刚刚好。她特别担心我们迟到,让人家那么多人拿着棍子在街上傻站着,显得尴尬。
公交车上人不多,罗平让我和炮桐坐在一起。我心想,可能我第一天来,罗平也信不过我,不打算让我当正式队员,所以和拉拉队长坐在一起。正想着,炮桐甩开她的蝴蝶刀开始活动手腕,银光闪闪的刀刃在我眼前左飞右舞,我才觉得气氛不对。我问炮桐:“一会儿,你也上?”
炮桐觉得好笑,就说:“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坐我边上么?因为我是咱们的武术指导,从这儿坐过去要一刻钟,足够我来好好指导你一下。”
我大惊失色的说:“原来这么多人里,你是打架最牛逼的啊?”
炮桐摸着我的脸说:“那倒不是,我以前在小红花艺术团的跳过舞,我是打架最好看的。”
我连忙说:“那有个**用啊,我告诉你阿,跳舞的舞和练武的武就不是一个字,这种场面哪能让你个小姑娘抛头露面的,我去和罗平说,这事儿你不能参合。”
炮桐的眼神一下子狠辣起来,说:“你这个小孩儿不要不懂事,老娘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轮不到你废话。我告诉你,今天你还得跟着我,我往哪儿跑你往哪儿跑,我剁谁你就拍谁,到时候你要是婆婆妈妈的,我先给你戳个孔放气。”
我气焰一下子被吹熄,乖乖的问:“我用什么拍?”
炮桐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大红色的砖头给我,说:“这个。”
炮桐告诉我,砖头是初学者最容易上手,也最没有危险的武器。使用简单,威力巨大,可以非常有效的牵制敌人和形成偷袭。不过一定要用八分力气,用砖头正脸往人脑袋上拍,既能保证拍晕,又能保证对方的生命安全。千万不要用砖脚磕人家太阳穴之类的危险部位,大家都是好人,磕死了过意不去。其实这也是械斗中,钝器更加受欢迎的主要原因。砍刀这种容易造成大出血的兵器特别容易把人送进医院,同时把自己送进拘留所。而且就算用到,也只能用砍,划,拉这种动作,而不能用刺,捅,戳这种动作。捅伤很容易造成内脏的大出血,酿成大家都不愿意看见的悲剧。所以实战中,一米长的西瓜刀远不如四寸长的匕首吓人。炮桐自己用惯的蝴蝶刀,就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之一。如果她不是女孩儿,用这个会被圈子里的人鄙视的。我恭敬的接过砖,一股荣耀感涌上心头,觉得这才是爷们儿应该玩的东西。
其实从很小开始,我就是一个非常具有攻击性的人。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和外婆同住,我外婆出身于农田,服务于工厂,集上上一代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精髓于一身——勤劳,能干,小心眼。她还在农村的时候,隔壁王老五家杀猪,请她去帮忙。临死的母猪攻击力强,防御力高,一户人家搞不定,往往喊上邻居共同宰杀,杀完了给这几位邻居二两猪肉,一块猪皮,作为谢礼。我妈小时候无肉不欢,所以我外婆到处帮人家杀猪,然后牵一碗猪肉来给我妈塞牙缝。从王老五家回来,外婆就和我妈照例在家门口等着人家给送猪肉。不料在家门口坐了两个小时,王老五的儿子一步三个拐过来,放下一大碗煮熟的猪血,说了声谢,又打着跛离开。我外婆出离愤怒,半天不喘气,我妈问她:“妈,你没事吧,怎么脸跟猪血一个色儿?”见我外婆不理睬,等了一会儿又说:“妈,我想吃猪血。”
第二天我外婆就在家包饺子。我外公在南京当公务员,所以外婆家底厚实,常吃饺子。外婆包的饺子馅料充足,皮儿劲道。和馅儿的时候倒肉糜里倒了猪皮冻,煮出来的饺子香味摄人心魄,咬一口满嘴汤汁,出锅的时候能吸引半个村子的小孩儿围着外婆家厨房看嘴。外婆每次包饺子,都多装几个碗,让我妈挨个送给给周围几户邻居尝鲜。这次轮到王老五家,外婆挑了一个特别大的碗,盛了满满一碗饺子皮,说:“那,给他送过去。”
后来外婆来到南京,却从未磨灭自己的优良品德。进入熊猫电视机场当工人后,没两年她就凭着外公的关系和自己精干成为了车间主任,她当上主任的第一天就是抱了一台电视机回家,给我妈和姨妈看。当时全大院只有这一台电视机,外婆就把它放在院子里,电视一开,院子里就围满了街坊邻居,好似在放电影。当时电视质量不过硬,电台信号不稳定,加之人们愚昧无知,大家都认为电视出现雪花、闪屏等故障是电视机里涂脂抹粉的女主播搞的鬼。奶奶正义感丰富,报复性极强,一看到电视出故障,就喊道:“女妖怪不好好说新闻,又去谈恋爱了,放雪花来糊弄观众!”抄起手刀就往电视上敲,把铁皮扣着塑料的外壳砍的当当作响。后来院子里的电视机禁不住外婆的蹂躏,终于被敲成了两半,大院里的电影院也从此散场。
我妈有了儿子之后,外婆一直盘算着要把她的光荣传统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过给子孙后代,于是在我临上幼儿园的前一天晚上,把我拉到她的房间里,问我:“述述,如果有别的小朋友欺负你,你怎么办?”
“我跑的比他快!”我骄傲的说。
外婆用食指关节狠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说:“没出息。重想一个。”
“那我去告诉老师。”
“没出息。再重想一个。”
“那,他欺负我,我也欺负他。”
外婆终于露出了笑脸,眼神里满是欣慰的闪光。她说:“对,别人打你一下,你打他三下。”
那个年纪离是非观念太远,家长说的什么都是真理。每次贯彻了外婆的真理我都回家报告,感到万分光荣。但是我体格一般,时常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鼻青脸肿,于是外婆觉得光有精神力量不够,上层建筑必须有经济基础,便每天都去菜场买鸡腿,一次两对,一顿让我吃完。不出半年我变得身板肥厚,稳如泰山,大腿有我妈腰粗,自此整个幼儿园没有人再敢碰我一下。加之我爱看古装电视剧,渐渐自觉骨骼精奇,武功卓群,打遍天下无敌手。小学报道的第一天,我在班里苦苦寻找的不是会撒娇的妹子,而是会打架的爷们儿。扫了半圈,发现确实有个同学眉宇挺拔,目光凛冽,举手投足儒雅而有力,仿有内功收放自如,气质特别下像当时很火爆的霍元甲。我问他,哥们儿,是不是练过?霍元甲一听我问话,满脸大喜,好似找到知己一般,用手把我勾过来,然后小心谨慎的拉开书包的,说,你看,这是什么?我探过头去,发现书包里只有一本古色古香的装订本,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武功秘笈”。我问,哇塞,真的是武功秘笈?霍元甲闭着眼点点头说,你都看见了,这还有假。你拿出来读一读。小心,别让别人看见。我悄悄抽出书来,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狗爬和鬼画符等字体写满了小字,还有很多注解的图画。我读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哇塞,这么厉害,我一个字都不懂。”霍元甲说,这可是真正的武功秘笈,是我钻研三年的成果,你一朝一夕读不懂,没有关系。你拜我为师,我就把这本武功秘笈传授给你,怎么样?我一听,大喜,说,就听师傅的。那段时间一下课我们就来到走廊上,根据霍元甲的秘笈大开大合,舞拳弄腿,女生见了我们都像躲强奸犯一样绕着走。 霍元甲解释武功秘笈里面的文字时也是吞吞吐吐,力不从心,但是我们看不懂文字,却看的懂图画,于是一招一式都遵循图解,刻苦修炼。 我感到自己每天都在学习,每天都充满了力量,对世俗的偏见丝毫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天我和霍元甲因为他擦掉了我的新橡皮的一个角而发生冲突,我面对师傅,不敢大意,马步扎起,气运丹田,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然后趁机对着他脑袋一顿乱揍,直到他抱头求饶。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受骗了,我才忽然悟到生活中除了练武,还应该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二丫的酒窝,阿美的长发,小娟的裙子和裙子下的小腿。从此弃武从文,改邪归正。但是练过毕竟是练过,多年的隐居,平凡的生活,埋葬不了我一颗江湖好汉的内心。有人取笑我不会骑车,我就把他的后脑勺打出个瘤。有人欺负我同桌的姑娘,我就把他的后脑勺打出个瘤。有人说话不经过大脑,没有point,惹恼了我,我就把他的后脑勺打出个瘤。我每打一个人,我妈就要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送人家一把香蕉吃。六年小学下来,我们家送出的香蕉可以满足一个班的姑娘一整年的需求。
我们跟着罗平下了公交车,走在路灯昏暗的小巷子里。南京经过数次不分青红皂白的道路拓宽,还能被成为巷子的道路基本只存在于各个老居民区之间。我们踩着水泥路,故意趟出一步一坑的脚步声。巷子两旁的居民楼年代悠久,造型古典,青砖白瓦,人声鼎沸。窗户里都打着昏黄的白炽灯,都投射出屋子里主人形态各异的剪影。前面的道路隐藏在前面的黑暗里,我能看到最远的东西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平。我摸着炮桐给我的砖头,心里果然有了一股安全感。暗自希望这家伙结实一些,不要一拍就碎,也暗自意淫着万一马操的手下拿着匕首招呼炮桐,我一定得替她挡着。我抬起胳膊,让他刺我的胳膊,就不会有事。就算刺的是我的肚子,我皮糙肉厚,脂肪实在,也没有理由被一刀戳死。如果还能白赚个姑娘,那我被戳一下也值。想着想着已经看见了对方的七、八个人马,我紧张的扫过他们手中的武器,想看看谁最有可能捅我。
罗平仍走在最前面,潘然和谢军护在左右。炮桐告诉我,对方带头的果然是那个马操。马操的正经职业是网吧老板,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搞点电子商务。但是他自己并不懂电子,也不擅长商务。网吧的事情交给他老婆管,自己依然每天在外面喝酒闹事,找小三睡觉。找谢军麻烦的应该是他在九中的小弟。谢军标准高,不是花儿不伸手,这次肯定是损害到他们集团利益了。
罗平在马操面前十步左右的地方站住,说:“老子来了,你说吧,老子的兄弟谈恋爱,关你他妈屁事。”
马操说:“少他妈废话,今天老子先揍你第一顿,以后你到九中来一次,老子揍一次。”
他话还没说完,罗平的队伍就集体冲了上去。后来我才知道,罗平也是个特别不爱废话的人。事情都到了喊兄弟动刀子的份上,废话也废话不出什么名堂。打赢了女人归谢军,九中欢迎你,打输了就霸王别姬,拍屁股走人,大家都懂,没什么必要讲道理。罗平一般都会问对方一句话,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让自己的人各自看准自己的第一目标,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必等对方回答,以他自己的脚步为号,大家一起冲,干净利落,打完收工。
我见炮桐飞身而去,也连忙跟上。炮桐看上的是一个长的颇为俊朗的短发小伙子,在一帮非主流里十分惹眼。对方手持一个硕大的铁质扳手,见冲来一个女人,也不禁犹豫了一下,这时候炮桐已经迎了上去,绕在他背后,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他就大****一声,扳手脱手,左手死死捂住右边胳膊,嘴里没完没了骂娘。我一看这是个好机会啊,冲着他脑袋就是一砖头,可能是力道掌握的不好,砖头当即四分五裂。我猛的紧张了一下,抱起他的头,直到确认四分五裂的不是他脑袋,才让他好好睡去。抬起头找炮桐,四面都是缠斗的爷们儿,竟然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我蹲下来观察了一下局势,发现我方占重大优势,安下心来,继续寻找炮桐。眼前又被放倒两个人,我才看见她闪动的大红色衣服。她附近还有谢军和潘然,都围在罗平身边。我想,虽然打架时罗平总是冲在第一个,但是他非常安全,因为这几个最信得过的人会一直跟着他,超过他,甚至挡在他面前。我看见红色的炮桐飘动着衣襟在罗平面前飞来飞去,心里竟有些堵得慌。不过很快,我就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再记不得这点醋意。
罗平他们放倒马操后,就围在他身边,等几分钟后估计他缓过来了,罗平再伸手,亲自把马操拉起来。这也是罗平的拿手好戏,一来得了便宜就卖乖,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省得对方不服输,穷追猛打。二来也算说清楚,这仗我打赢了,但是我没和你结仇,以后谢军睡他的学生妹,你泡你的班花,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再纠缠。
马操给扶起来之后,冷笑了两声,招呼着自己的人准备走。我们这里的人已经围着罗平吹起牛逼,空气中洋溢着幸福的气息。我走到谢军身边,问他,你们就这么让炮桐跟老爷们儿打架,受伤了怎么办?谢军说,我没有不放心,不过你要是看不下去,你就自己想办法阻止她。但是你和我说,和罗平说,这都是没有用的。我们这帮人,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我看见炮桐的大腿紧贴着罗平的牛仔裤,我看见罗平揽着炮桐的腰身,风光得意的笑着。我心想最后我来到的是一个对的地方,但是没准我一开始跟随的是一个错误的女人。这种想法从我认识炮桐的第一天开始生根发芽,到她离开我的那一天开花结果,从来不缺少阳光,从来没有停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