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浪多年以来都保持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在亲密和疏离之间，在兄弟和朋友之外。最早的时候我们的全部人生都是奥特曼、游戏机、小摊子。所以我们可以推心置腹，肝胆相照。长大一点后我们的人生里有了电视上的接吻镜头，名著里的性爱描写，刘浪仍可以对我旁敲侧击，为我指引方向。再后来我们的全部人生都是抽烟喝酒泡姑娘，我们便再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无所不谈，言无不尽。但是见面时眼神相交，我还是隐约能感受到刘浪最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女强人甩，有没有和女公关打炮。我们虽被亲人间的礼节所束缚，但依然保留了哥们儿间的情感。
在刘浪离开望风台，走上他自己的岔路口后，我们只有过两次密切的交谈。第二次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约我在1912新开的一家叫百度的酒吧尝鲜。我们第一次在成年娱乐场所相见，略感尴尬。比如我掏出烟来时，非常不自在，就对刘浪说，我搞一根，你要不要？刘浪楞了半天，也拿了一根。比如刘****酒时，也非常不自在，他叫来红方，拿出冰红茶，问我，我搞一瓶，你要不要？我愣了半天，也拿了一瓶。我们半瓶红方下肚，一包南京抽完，赌了两把色子，气氛终于自然起来。舞池里常驻了几个身形曼妙，目光熟练的姑娘。我们分辨了一会儿哪些是来释放压力的白领妹妹，哪些是来寻觅一夜情的寂寞姐姐，哪些是来认真工作的失足女青年。然后刘浪点了一个红色肚兜，一席美背的姑娘说，目测八百包夜，我搞一个，你要不要？我说，我也搞一个，算你请。
我们带着两个身娇腿长的姑娘来到卡座里培养感情，酒过三巡，两个小女孩儿要去跳舞，刘浪摆摆手，让他们去。刘浪这个人注重肉体享受，更注重精神交流。失足女青年们活儿好，敬业，而且见识广博，会讲故事，往往物超所值，比和空虚寂寞冷的伪女流氓约炮实在的多。他眼光准，挑的人不会错。我正在灯光和鼓点里期待今夜的温香软玉，对面的刘浪突然扯着嗓子问我：“我女朋友，香港那个，记不记得？”耳旁噪音滚滚，我也扯着嗓子回答他：“就那个小麻雀？记得！”刘浪点点头，喝了一杯，说：“我要和她结婚了！过两天去领证！”
刘浪毕业之后在香港工作，搞传媒，认识了一个从台湾来的矮个子姑娘。一米六零，四十公斤，细胳膊细腿，大胸******，按刘浪的说法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难得谈一个个子矮的，可以尝试很多新鲜体位。结婚的时候刘浪工作不满一年，小麻雀和万贯家财脱了干系自己打拼，所以两人都打算在港裸婚。后来小两口没瞒住我冰雪聪明的姨妈，硬是被拖回南京举办了婚礼，摆了三十桌，赚够了装修房子的钱，余下来三万两人去了趟马尔代夫，这是后话。
刘浪在夜店的舞曲和****里告诉我他要结婚了，直接撼动了我的三观。我对他说：“你他妈没事儿吧？你认真考虑过没有？结婚不适合你啊。你剩下那五百多个相好，一千多晚情债怎么办？就算这些你都厌倦了腻烦了可以扔了，你才23岁，还有那么多良家妇女撅着腚开着门等着你临幸，那么多失足妇女暖好了被子倒好了茶等着给你说故事，你不能就这么确定自己现在的决定是对的，就这么自绝于人民啊！”
刘浪说：“余述，我告诉你，你的大学还有最后一年，这也将是你生命中剩下的最后一年，可以把肉体和心灵统统都放在寻找女人，追求女人，尝试女人上。等这一年一过去，你就会发现你从斗兽场走了出来，来到了森林，雪山，沙漠，草原。你的心不再只因为女人而跳，你的血不再只因为女人而沸腾，你的下体依然只因为女人而挺起，但你可以用来经历，征服，享受的器官不再只有胯下，而会遍及全身。你有一百万种高潮的方法，你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压在女人身上。这个时候，碰到一个麻雀这样的既能干又能****的女生，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了。她能带给我的快乐，绝不仅在床上而已。”
我当时觉得刘浪慷慨激昂，话里有话，胸怀大志，气吞天下，不愧是我表哥。后来我发现算了吧，这孙子就是在吹牛逼。每次我去看他，嫂子都在他身边，小小的身体紧紧的靠在他在胸口，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此时刘浪的眼神里没有江湖恩怨，没有职场风云，没有秋风肃杀和春光明媚，像儿童一样充满好奇，高兴，单纯。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刘浪的选择。我和刘浪都是非常早熟的人，大脑都在十岁左右开始第二次发育，十四岁左右完全成熟，之后懂得的无非是一些社会经验，世故人情，在思维上不再有真正意义上的成长。麻雀翅膀虽小，却能将刘浪的身心遮盖在她的羽翼之下，让他有充分的安全感，把长不大的那部分内心唤醒，复苏，给予其呼吸和呐喊的能力。作为一个女人，麻雀能带给他的，确实不仅仅是床上的欢愉，而是身心的完整。这个顿悟给了我极大的启发——远离麻雀这样的女人。我不需要这样的圆满，我要的就是永远残缺，永远索取，永远年轻，永远不知足。这也是后话。
在此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重逢沈平平的关头，我和刘浪展开了他离开望风台后第一次亲密的兄弟谈话。我们的话题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曾被我们共同爱过的女人。我约他在高中门口的烧烤店见面。等老板端上满是孜然辣椒的羊肉、牛筋，韭菜、素鸡，扇贝生蚝，我开了两瓶金陵干啤酒，给刘浪倒上，碰杯，一饮而尽。我说：“沈平平在我们班。”
刘浪吸干一个扇贝，问：“锁骨特别好看的那个沈平平？”
我嚼下一块牛筋，说：“全身都特别好看的那个沈平平。”
“生蚝好，尤其是男人，要多吃。我跟你讲，其实我背着你动过沈平平的脑筋。你记不记得你五年级的时候得心肌炎，住了两个星期的医院？”
“韭菜也好，大蒜更好，今天齐了。妈的你趁我住院下手，这个道德品质也太败坏了。难怪你没得过三好生。”
“平时下手不是怕你不乐意么？我也没真捞着便宜。我当时目测这小姑娘心高气傲，志存高远，不容易追上，抱着的是趁你不在，姑且一试的心态。有一天下课我到你们班教室门口，找了个尖嘴猴腮，看起来最喜欢贪小便宜的小孩儿……”
“穿背带裤，一脸鼻涕那个？”
“对，穿背带裤，一脸鼻涕那个。我给了他两块钱，让他到沈平平的座位，偷了一本笔记本给我。我拿到本子就走了。等到放学，沈平平从望风台楼下经过的时候，我就喊了她的名字。我晃着她的笔记本问，沈平平，你看这是什么？沈平平看了半天，又拿出书包翻了半天，才对我喊，你给我坐那儿别动，等着。然后在楼里找了大半天楼梯，也爬到了望风台楼顶上来。她上楼的时候，我选了一个好角度，屁股压在栏杆上，背对夕阳。她一从门洞里出来，就能看见我的剪影坐在太阳中心，举着她的本子望着她。不过我没和她说话，把本子放在她怀里之后就下楼了。我在本子的封面上用铅笔写着：你好，我是刘浪。刘德华的刘，浪迹天涯的浪。我是六年级四班的。我想认识你，又没有机会，才拿了你的东西，非常抱歉，请你原谅。如果你不生气，明天我还在这个地方等你。我给你准备了有趣的惊喜，我们不见不散。”
我数着手指说：“犯罪计，美男计，苦情计，悬疑计。你小学就会那么多东西了？都他妈谁教你的啊？你怎么也不教我啊？我要告诉姨妈。”
“我天生淫棍，你不要学我。你要不要听，要听就少废话。”
“少废话。第二天她来了么？”
“第二天，我还在上课，就被你们班一个老师拖出来了。穿一身中山装，好像姓何。”
“特别魁梧，还大胡子对吧？教数学的。何老师。”
“他没说什么，就把沈平平的本子拿出来，让我念封面上的字。我就念了：你好，我是刘浪。刘德华的刘，浪迹天涯的浪。我是五年级四班的。我想认识你，又没有机会，才拿了你的东西，非常抱歉，请你原谅。如果你不生气，明天我还在这个地方等你。我给你准备了有趣的惊喜，我们不见不散。
我念完看着他，他就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刘浪。他又问，那这个东西是你写的？我说，不是，不知道哪个混蛋写的。他继续问，你猜，他这个惊喜是什么？我说，大概就是给这姑娘唱首歌，唱完亲她一口吧。他说，谁亲？我说，这上面不是写了么，我亲。他说，这不是你写的，你还亲不亲？我说，不亲。哪个混蛋写的，他叫我亲我就亲？我又不傻。何老师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我肩膀，走了。我一心的疑惑，我就偷偷跑到你们班门口，看玻璃窗里的沈平平。她也看见我了，还冲我笑，眼神特别挑衅。好像在说，小伙子，放学还敢不敢去？”
“我靠，她告诉老师啊？这道德品质也太败坏了，难怪总是得三好生。那你敢不敢去啊？”
“我哪儿敢去。你们何老师一共拍了我两下，我肩膀淤青了半个月，做操时抬都抬不起来。我告诉你，这不是向老师告状，这他妈是向自家男人告状。这也不是老师棒打鸳鸯教育早恋学生，这是男人棒打情敌教育小白脸。我那会儿才多大，沈平平这水太深，我驾驭不了。后来我不是都不陪你上望风台了么。我那是他妈吓的。”
“操。太没意思了你。太没意思了这个故事。开头结尾都没意思。操。”
“老子这叫勇于争取，知难而退。你自己呢，暗恋人家那么长时间，屁都没为人家放一个。”
烧烤店的馒头烤的嘎崩脆，就着韭菜上的孜然辣椒，可以综合出高潮的滋味。我爽了一口，皱眉说道：“也不尽然。我为她揍过一个人？”
“这个茄子太他妈出油。谁？你揍了谁？”
“你不认识，我们班一****，书呆子，酒瓶底。酸如马尿，一天到晚和沈平平套近乎。”
“那你为什么揍人家？”
“他也这么问我的。毕业典礼那天，我说和他道个别，把他拉到走廊上，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他也一嘴口水的问我，余述同学，你为什么打我？我说，不为什么。小学结束了，我不想留遗憾。我今天不打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然后骑在他身上，又揍了一会儿。最后他是被他爸妈抬回家的。我在望风台上高高看着，心潮澎湃，万里无云。”
“过瘾。打的好。那沈平平知道么？”
“知道。我揍他的时候往教室里瞟了一眼，她看着呢，饶有兴致，一点儿不打算为他说个情，打个抱不平。”
刘浪把最后一个生蚝肉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说：“余述，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我还是这么想的。沈平平这个女人，深不见底，变幻莫测。当时我驾驭不了，现在你也驾驭不了。我们要找的都是自己的女人，但她不愿意属于哪个男人。你不要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不值当。”
我也把最后一个生蚝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说：“我做事情之前，有时候会权衡权衡利弊，考虑考虑进退。也有时候不会。你告诉我的和直觉告诉我的不一样，我得听直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