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代的舆论圈子非常有中国特色——爱造神，爱编传说。附中作业少，不补习，没什么课业压力。但是纪律严明，年级主任当道，精神生活无比匮乏。所以我们口口相传了许多校园里的传奇经历，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韩指月就是凭着三首十四行诗，几句中国人听不懂的英语，跻身进入校园神话人物的行列，一时名声大噪。
在校园里流传的各路传说亦真亦假，曲折离奇，其中雄性神话人物排名No.1说的是一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数学老师，姓尚，名唤梁山，从遥远的山东下江南而来。心思细密，身材雄奇，文武双全。二十年前附中师资力量缺乏，尚梁山前两节课在黑板上画三角函数，后两节课带着几个班的学生在操场上练跨栏。放学以后还要凑在男生中间打篮球。原地起跳，双手扣篮，一声怒吼一操场荷尔蒙。尚梁山的课也极具男人味，在黑板上画平面几何时嫌半米长的直尺没有份量，用不顺手，一惯要自带一只长凳。画图时左手攥一直凳腿，凳面贴在黑板上，右手粉笔作画，线条刚劲有力，入木三分。他糟蹋过的黑板用粉笔擦从来擦不干净，必须直接上湿抹布。每次一待他讲解完毕，第一排的同学就要赶紧潮了抹布上台擦黑板，否则下课十分钟来不及晾干，下一节课的老师就没有黑板用。后来尚梁山自觉劳民伤财，给人民群众添了麻烦，便又自备了一根长布拖把，五分钟写满，五秒钟拖干净，自给自足。 很多年后尚梁山身躯萎缩，白发长起，用板凳作尺子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好事的同学给他画图的英姿拍了照，发上微博，把他的板凳神话从全附中扩大到了全中国。这是后话。尚梁山直言快语，说一不二，对女生动口，对男生动手。上课的时候看见有学生开小差，就用震天的嗓门喊道：“张三，抬起嫩地狗头来！”张三如若再不听话，便继续喊：“妈了割必嫩给我等着！”然后抄起板凳拖把，进行荷枪实弹的武力压制。尚梁山在渤海出过海，打过鱼，从手指到脚趾长满腱子肉。十五六岁的精壮男性，上十个八个未必是他对手，所以威风八面，甚至极受拥戴。教我们的时候，尚梁山已年逾五十，依然可以从他刚硬的身板和辽阔的手掌看出其当年英姿。最传奇的是，多年以来，但凡他所教班级，男生的数学平均分要比女生高5分以上，往往班风越乱分数越高，让他成为附中教育史上的第一怪才。
女生们最爱讨论的一个人是附中化学组的组长，附中教师办公室永远的室花自国天然。自国天然是尚梁山的同时代人物，来自遥远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彝族人。我们不知道如何把自国天然四个字准确的分割成姓和名，但她的人生确实可以以此分为两部分，前三十年是自国姑娘，后二十年是天然老师。传说她从小善书本，通人事，嗓音如水，国色天香，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她心怀老师梦，从南宁毕业后，本打算回故乡的小学教书育人，无奈受到无良族长的逼婚，连家里人都纷纷相劝，撺掇她做族长夫人。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愤然离家出走，投奔在南京做生意的表舅。她在附中找到工作后，便扎下根来，数十年再没回过家，再没和父母说过一句话。二十五岁的自国姑娘是从清塘里新开出的水仙花，亭亭净植，香远溢清，让八十年代的小伙子，看在眼里就长在心上，一生不能忘怀。她一进化学组，就掀起腥风血雨，两位品质优良的青年化学男教师为了争夺和她单独备写教案的机会，互相使手段，搞斗争，最后场面上的明争暗战演变成面对面的拳脚肉搏，在全校同学面前直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两人由此被学校直接开除。他们收拾东西离开的那一天，自国姑娘闭着眼睛从他们身边经过，步履轻健，满面阳光。两人各自叹息一声，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女人断了前程。其实自国姑娘从坐进办公室的第一天起，眼里就只有打声喷嚏可以震落柜子里铁盒饭盆的尚梁山。无奈尚梁山带着自家老婆来到南京，眼里只有班上的各色花朵，操场上的篮球篮框，家中的******婆娘。自国姑娘默默的给他带过早点豆浆，打过毛线手套，捏过拉伤的肩膀，就是没说过一句不得体的话。三十岁那年，自国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化学组教学组长，从此断了心念，没有必要，不再和尚梁山有任何接触。附中的化学成绩在省里越来越出名，岁岁老去的天然老师却一直没有嫁人。她的青春在三十岁那年戛然结束，一半留给了故乡的孩子，一半留给了当年的尚梁山。奇怪的是，近二十年附中的化学组招来的年轻女老师越来越多，长相也越来越水灵。办公室里端着一排排试管的漂亮姑娘们成为一道美丽风景。大家都说天然老师死了的心化成了南京的雨，下到谁家，谁家就会生出一个小小的自国姑娘。
整个学校最可怕的传说起源于年龄最大的一位年级主任。主任姓曹，其父亲抱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传统思想给女儿起名学聪，希望她头脑聪慧，学习努力，考上大学，光宗耀祖。最后学聪不服众望，考上复旦大学物理系，成为了70级物理系花。如今的曹学聪川字眉，三角眼，面相常年犹如发怒之前三秒的野狗，我无论如何无法相信几十年前这样的品相可以胜任系花称号。后来经同学多方考证得知，当年的曹学聪姑娘能够得到此一殊荣的唯一原因是那一级的复旦物理系只有她一个女生。曹主任认真负责，雷厉风行，刀子嘴刀子心，以一己之力创造了附中最吓人的鬼故事。在我入学附中的五年之前，曹学聪所教授班级的一名女生在体检中被查出怀孕两个月。此事极为严重，全校为之震惊。无奈女生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老师们并没有察觉她和哪位男生交往过密，孩子的父亲是谁一时成为谜团。曹学聪多次找女生单独谈话，许诺只要她供出男生，学校将着重处理男方，而免除对女生的处分。女生内心坚韧，为了保护男友誓死不开口。事发两天后，曹学聪召开全校学生大会，在会上当场宣布了男生的名字，以及对两个学生的处理决定——男方记过处分，女方开除学籍。原来男生心虚，害怕女生经受不住校方和家长的责问，供出他来，便亲自向曹学聪自首，并指责是女生勾引自己，自己年幼冲动，没有把持住，又不懂避孕常识，才造出人命。曹学聪用重女轻男的判决杀鸡儆猴，告诫所有学生一旦犯错，要配合学校的工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女生听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漠然立场，回到教室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把书包背在肩上，走到五楼，一跃而下，头部着地，死无全尸。她落地的位置旁边原有一片花坛，从此这里无论种植什么花种，都只开血红色的花朵，到了夜晚，巡夜的保安还能听见红花附近飘荡的女孩与婴儿的笑声。后来学校把花坛铲平，建了一些单双杠之类的运动器材。建好不到一月，就摔伤了三条胳膊，两条大腿，一对屁股。这些器材渐渐荒废，除了偶尔有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同学前去试试胆量，很少有人再去靠近。曹学聪也就此成为间接的杀人凶手，将背负着全校师生的留言终其一生。
李梦君特别不理解我对沈平平的情感。他觉得他的梦中情人韩指月对我落花有意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她而去追求一个各方面都后进的多的女生。我对他说，呆子，这个女人魂牵梦绕了我的半个小学，半个初中。她曾像韩指月一样，像尚梁山，自国天然，曹学聪一样，是我的小学中的传奇，是我表哥刘浪这样的风云浪子都无法染指的神话，是我的****平生第一个钦点的目标，壮烈而绝决的开启了我的****之路。我曾以为她将像传说一样永存我心，永世遗憾，没想到她会在我人生的转口换了身衣服，卷土重来。我现在有了完成夙愿的机会，有了把自己也写入传说的可能。无论她现在多么平凡，多么无趣，我都要尽一切力量将她揽入怀中，压在我身下，祭奠我青春路上最早的****和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