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早就传开余述谈了一个外校的女朋友。而且早就知道那个女朋友不是个正正经经的学生。好听的喊余述找了个社会青年,难听的说余述叫了个鸡。我的初中民风淳朴,胆小怕事,这些流言蜚语对我的形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对我的经济利益也带来了可以估量的损失。学期初的时候评奖学金,每个班一个特等奖,两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我的成绩长期稳定在班级前五名,但是教务处没有把奖学金批给我。奖学金有600元钱,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天文数字,够我在牌桌上输一个月。煮熟的鸭子飞了,我非常的沮丧。不批给我的原因有很多条,比如“煽动其他同学,恶意辱骂班主任。”比如“疑似早恋”。那是2003年初的事情,离之后的非典爆发还有好几个月。我一直觉得“疑似”这个词用的非常准确,如神来之笔,很有先见之明,教导主任的语文果然不是白教的。班主任公布获奖名单之后,班级的舆论四起。有人认为我恶行滔天,罪有应得,也有人觉得老师公报私仇,小鸡肚肠。韩指月是第二种舆论的发起者和意见领袖。她到老师办公室去为我据理力争,被泼了一身冷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我吹着口哨画着画儿,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她说:“余述你不知上进,不要好。”
我说:“二麻子,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前一秒还是为了弱势群体向无良政权英勇抗争的美丽的女战士,怎么才受了一点挫折,就变成了专治统治的喉舌,反过来欺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呢?”
韩指月说:“你不要欺负我说不过你。你和你那些朋友玩不要紧,但不应该影响学习。”
我说:“我考的比你还好,我没有影响学习。”
韩指月说:“你考的没有我好,你只有语文比我高,而且主要是作文比我高,这是因为你比我会拍马屁,不做数。算总分你比我低多了。而且就算你考得比我好,你也拿不到奖学金,这影响到了你的前途。”
我说:“不影响前途,中考只看分数,不管我谈没谈恋爱。”
韩指月说:“不管怎么样,你不应该把那个女生带到我们学校来。如果被班主任或者吴主任抓到了,你知不知道后果?”
我说:“我没有把她带到学校来,她自己有腿,她从来不听我的话,我叫她不要来,她也偏要来。现在的女生都从来不听男生的话,比如我叫你不要管这件事,你偏要管。现在你受了气,还要找我吵架。”
韩指月说:“好,我不管,我听话。等你被开除那天,我哭着给你送行。”
韩指月是个非常好的姑娘。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成绩优异,是朵奇葩。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成绩依然优异,性格也完成了从陈年极品向知性女人的转变。很多年以后我坐很久的火车去她上学的城市看望她,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要入夜。我们两人走在杭州电子科技大的操场上,她穿着红色的妮子大衣,敞着胸口,露出里面黑色的线衫。我记得我曾和她说过,二麻子,你的胸部浑圆、紧实。冬天的时候一定要穿毛衣,让曲线从毛衣下面透出来。让人看着就想伸手,看着就想犯罪。在黑夜里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她递给我一条青白相间,粗毛线织成的围巾,说:“这个送给你。”
我问:“为什么送给我?”
韩指月说:“我跟宿舍的老大学打毛衣,刚学,就打了条围巾练手。打完了也没有人送,就给你吧。”
我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带?”
韩指月说:“我嫌太丑。”
我问:“你学了多久?”
韩指月说:“你把它带起来,让我看看。”
我把围巾绕在脖子上。绕三圈嫌长,绕四圈噎的不适,就放了半圈,塞在棉袄里,说:“挺好看的,你学了多久?”
韩指月说:“暖不暖呵?”
我跑了两步,感觉略有点透风,但是总体不错。我问:“你学了多久?”
韩指月说:“你怎么那么啰嗦,下次还给不给你东西?”
我说:“我随便问问。二麻子,你学了多久?”
韩指月说:“我学的快,就昨天一夜。”
我说:“天那么晚,你别回学校了,跟我住吧。你带身份证了么?”
韩指月说:“带了。”
我给韩指月看我开的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大大的床。韩指月坐了上去,说:“我还没有男朋友,我陪你睡,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我说:“我知道。”
又过了很久以后,韩指月给我写了一封绝交信。她在信上说,有个女人发了篇骂她的文章,说她是狐狸精,是婊子,是勾引她的男人的贱货。韩指月说,这不是第一个对她这么说的女人,她之前只是没有告诉我。韩指月说,你余述身边有过那么多女人,她自问是最不象狐狸精,最不是婊子,最不愿当贱货的一个。她不想再平白无故受这种冤屈,不想再被这些真正的狐狸精,婊子和贱货们辱骂。韩指月说,她不怪我,请我也不要怪她。也许我们从此不再联系,对彼此都更好一些。
有不少人和我老死不相往来,通过写信告知的只有这一个。我有时候感觉,韩指月仍旧是当年那个在主席台上做演讲的年级第一名,仍旧是总是被我嘲笑的二麻子,这种想法让我非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