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走出门,宋晚风便感觉外面的空气明显比酒吧热了许多。这一带她都很熟,跟着小A摇摇晃晃的拐了好几个巷子,却是来到一片空寂的小花园里。黛黑色的夜空中偶尔有明亮的光点一闪一闪,飞机的低鸣缓缓的落在花园的草地上,浸入干燥的泥土里。
宋晚风不愿意再走,站在树下冷冷的问:“顾泠到底在哪里?”
小A耸耸肩膀,靠过来悄声说道:“他说在这里,可是我也没有找到呢。”他嘴里有股很讨厌的酒味,钻入宋晚风的鼻孔让她恶心的想吐。既然顾泠不在,她也不愿意再和他磨下去浪费时间,转身想走不妨手腕被牵住了。
这一动作让她又惊又怒,几乎想甩手就给小A一巴掌,还好忍住了,皱着眉头问:“干什么?”
后者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从口里的拿出几颗糖果模样的小东西递到她面前:“吃糖吗?你不是顾泠喜欢的类型,不如咱们两个人聊聊吧。你看花园里……”话还没说完,忽然被狠狠跺了一脚,疼得他立刻松开了手,那几颗小糖果洒了一地。
宋晚风的皮鞋虽然不是高跟的,但是被她踢上一脚也有得受,看那几颗小糖果落在地上,发狠地在上面踩了几下。呸,最讨厌这样对女孩子不怀好意的男生,如果不是为了找顾泠,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死丫头,不想活了。”小A恼羞成怒,举着巴掌过来就想打,不想宋晚风一个漂亮的转身,抬腿朝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力度很大,把他踢得连连后退,一时间无法直起腰来。
学了五年的跆拳道并不是花架子,因为宋晨露的事情给一家人的打击太大,家里人都鼓励她去学点防身,每周上两节课,虽然断断续续但是从没有放弃过。今天却是第一次用到,上次和顾泠在一起,碰到了那几个流氓她故意的用砖头去砸没有显露出来,心里本能的认为聪明柔弱的女孩子会更讨人喜欢。
看,为了接近心里的那个人,她都不是她了,竟成了宋晨露。
小A便宜没有占到,倒被狠狠踢了两脚,捂着疼痛难耐的小腹无法还击嘴上骂骂咧咧却一直没停过:“死丫头,臭女人,别让我再碰见你,要不然让你哭着爬过来求我。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丑八怪……”这次他是阴沟里翻船,看宋晚风长得漂亮又一副很天真的小女孩模样便动了心思。谁料到这个死丫头居然会几下子,偏偏他自己是个绣花枕头不经打的,自持家里有钱有势,长得还不赖,以为能骗女孩子,顺便给几颗摇头丸让她H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到时候自然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宋晚风挑着眉头轻蔑地笑了几下,拍拍手转身离开,要不是急着走她肯定还会给他几脚。臭男人,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不怀好意,害死晨晨的混蛋要是被抓到,她一定要上去把他踢得吐血。可是走了没几步就愣住了,那站在大树暗影下的男人不就是顾泠么?他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薄唇微翘,要不是那微挑的眉眼中氤氲的怒火,她会以为他看得很开心。小A以为宋晚风被他吓到了,有些得意的又喊了几句:“给我乖乖回来,赔礼道歉,要不然我就把你丢进大河里。”
宋晚风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一瞬间她真想很想冲过去再给他几脚,若不是顾泠在旁边她就真的那样做了。只听顾泠冷冷的笑:“想不到你藏的东西还怪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呢?”有些人,本来就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若是笑起来倒比板着脸更让人难受。
刚刚他正准备回家的时候,乔敏忽然喊住了他,自从那次被击打之后这个女人已经好几天没由来烦他了。
他停下脚步等乔敏开口,谁知道她又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幸灾乐祸的笑。在他不耐烦的时候才慢吞吞的问:“那个小姑娘成年了吗?因为你而出事的话你一定会良心不安吧。”说完又继续喝她的酒,弄得顾泠无法的烦躁,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有个常来的顾客悄悄告诉他,说小A带着一个小姑娘从后门走了。小A他知道,很不安分的一个男孩子,父母只顾着自己做生意扔给儿子大把的钱花,也不管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小A喜欢骗些女孩子给她们摇头丸吃,最后出事了再花钱解决,几次三番乐此不疲。
顾泠顷刻间很恼怒,天底下有那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如果不能好好的管教和关心孩子,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来呢?生下孩子以后又要寻找自己所谓的幸福和生活,把他们当作小猫小狗一样丢在家里……
他本来不想管这件事,可是终究没有狠下心,他告诉自己,能给这个丫头教训的人只能是他顾泠。他可以忘掉任何人的名字,却忘不掉“宋晚风”这三个字。这些年顾凉除了宋晨露,念叨最多的就是她。他弄不清楚顾凉对她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是又爱又恨又可怜,所有的情绪在这个女孩子身上纠结成了最难以解开的矛盾。可是有些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当年因为她冤枉了顾凉,不让顾凉见宋晨露最后一面,害得他多少年来都受着折磨,甚至一度绝望。想到那些,顾泠的大脑也开始混乱,很多事情就像纠缠的乱麻,根本无法理清。
几年前他们兄弟俩去过一次宋晨露的墓地,却碰到了疯子一样的宋母,她愣愣的看了他们兄弟好一会儿才认出顾凉,发疯似的推搡着要和顾凉拼命。
那是个混乱的时刻,顾凉呆呆的好像布偶娃娃一样被揉来揉去也不反抗,顾泠又急又气忙着去拉纠缠的宋母。当时他很诧异,不知道何故一个外面优雅的瘦瘦的中年妇女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又哭又打,揭斯底里地质问,以至于他竟没有办法把她从顾凉的身上扯开。
扭打中顾凉摔倒了,脑袋不小心撞在了水泥地上,有片刻的昏厥。顾泠记得自己当时又气又惊又恨,气的是宋母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打人,惊的是顾凉的昏迷,恨的又是顾凉居然站在那里任宋母揪打辱骂。他冲着还在发疯的宋母一顿大吼:“你想在自己女儿的坟前杀人吗?你自己心中应该很清楚,杀人的不是顾凉,凭什么把所有的罪怪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宋晨露的死,你身为母亲,难道一点错都没有吗?”
前一刻还在拼命喊叫的宋母愣住了,看着顾泠把摇摇晃晃的顾凉慢慢从地上扶起了,忽然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完全像一个没有形象的邋遢妇女。顾泠皱皱眉头,扭头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顾凉,有股浓浓的酸楚和恼恨从心底里涌出了。
他们离开墓地之后便直接坐车回家了,顾凉一直不说话只是眼神直直的看着窗外风景。当时以为顾凉只是受了点刺激心情不好,谁知道之后他的思绪便开始混乱,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常常好似在大梦中惊醒一般,吵闹着要去看晨晨。他的心智似乎回到了十二岁的那年,有时候故作深沉有时候又幼稚得可笑,可是顾泠笑不出来,他的心被各种强烈的感情所占满,仿佛随时会爆炸一样。
医生说大脑有淤血压迫神经,需要长时间的恢复,而且,他的精神不大稳定,建议住院治疗。顾泠自然不愿意,他怎么能把哥哥送进住满疯子的地方呢?他知道顾凉没有疯,其实很清醒,可是他不想面对这样绝望的现实,只有把自己缩进了一只小小的蜗牛壳里不愿意走出来。这听起来似乎不算太大的事情,只有顾泠才知道自己有时候面对这样的哥哥神经紧张得几近崩溃,他会随时不声不响的跟着所谓的晨晨离开家,而后出现在某个肮脏的小巷子里或者某条无人的小河边。他会悄无声息的在深夜中立在顾泠的床前,看顾泠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轻声问什么时候去看晨晨……这样的情况出现得太多,以至于顾泠现在比一只猫都还要警觉,半夜里有些轻微的动静也能惊醒他。
常常会想,或许有一天,顾凉的病好了,他反倒是真的疯掉了。
回忆太长,一齐涌来的时候瞬间填满了他的大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宋晚风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个外表楚楚可怜的女孩子战战兢兢的开口,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教训人时藐视一切的气魄。人就是这么犯贱的动物,明明可以狠得像什么似的,可是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却卑微得像一粒灰尘。“顾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要瞒你的。”
“你在和谁说话?”顾泠眯起眸子,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在头顶轻晃的树叶,似乎担心它们会掉下来。
“对不起顾凉,你讨厌我吧,恨我吧。我只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宋晚风没有意识到他潜台词的含义,继续可怜巴巴的解释。坦诚的这一刻她并没有释然的感觉,却不知为什么,心情越发的沉重。
顾泠终于走出了那片树荫,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的眼底只有冷冷的一片,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陈思思?不,宋晚风,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说谎的老毛病就是改不掉么?你知道你是什么?你是带着该死的无辜可怜的面具的老巫婆,一旦揭开就只剩下令人厌恶的模样。”
“你不配说‘顾凉’这两个字,也不配说‘对不起’,更不配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些话说得很重,不留情面。顾泠知道,其实他没有必要那么狠,甚至他还可以安静的听她辩解一会儿,可是尖锐的话就那样说出来,顺畅如流水,让他感觉畅快淋漓,似乎隐藏了许久的怨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被欺瞒的羞辱也得到了报复。每一个字就想一根又尖又细的刺扎进柔软的心脏,让宋晚风疼得想立刻就逃开。可是她不会逃开,若是逃开,就不是宋晚风了。
顾泠说完,不等女孩儿再开口转身就走。他的脚步很快很急,蕴藏着无数的怒火,宋晚风追了好一会儿距离却愈来愈远,最后只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骤然冷却的夜风里。过了一会儿发觉脸颊湿湿的,抬手轻轻的擦去,心里渐渐生出厌恶。
原来面目可憎的巫婆,才是真正的她!
顾泠站在门前犹豫了几秒钟才轻轻敲门,里面的人没动静,想来是睡着了。宋晚风那个小姑娘,他不记得以前是否见过,顾凉那里藏着一大叠的照片,他想看看是不是有她。
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顾凉趴在床上睡着了,衣服都没有脱一头黑发乱得像个孩子似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以前挺讨厌顾凉的,只是比他早出来几秒钟而已就非得喊他哥哥,小时候常常被父母拿来比较,说小泠你看你哥哥笑得多可爱,你怎么总是板着脸?又说小泠你看哥哥吃饭多乖,你怎么总是把食物弄得到处都是?说烦了他,伸手就把顾凉面前装满菜的碗给扔了,于是这个哥哥立马哭了,但是他却无比可爱的笑起来。
顾凉在床上翻身,嘴里低低嘟囔着什么。他走到开着台灯的书桌前,悄悄的打开抽屉找照片。那些照片被顾凉藏得很好,不愿意给任何人看,仿佛照片里面都是他的小秘密。他觉得顾凉以前没那么小家子气,肯定是和女孩子一起玩的时间太长了,被影响了。
翻遍了抽屉,也没有找到那些照片,不过却发现一本日记本,看本子的新旧程度应该是好几年前写的。要不要看?顾泠踌躇了一下,合上日记本盯着床上的顾凉,后者依旧在熟睡,蜷缩成一团,一副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对自己说只看一篇就好。虽然是双胞胎兄弟,但他真的不够了解顾凉,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心灵相同的感觉才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随便翻开到日记本的中间,顾凉只写了日期,九月二十日。
“学校的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以前有个女孩子因为我被人推进河里死掉了,还有同学说我就是那个凶手。刚开学的喜悦被种种恶作剧所湮灭,课桌上涂满了强奸犯、杀人犯几个字,有时候坐到座位上莫名其妙就摔跤,连几个对我很友好的同学都用厌恶的眼神看我。这段时间,我觉得天都是灰色的,看不到太阳。
晚晚,如果我死了,你会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