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还是一脸沉默着,一直没有答话。
回到苏府,若舞简单地吃过饭后,怔怔地坐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快亮了才闭眼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又起身出去了。
长安城是越来越繁华,落玉坊却和它相反,是越来越冷清。若舞忽然想起前日和月姑交谈的那些话,心想,难道她想收手不干了?
月姑正坐在后院的藤架下算着这几个月的开支,看到若舞进来,惊喜得连忙叫人去准备点心。若舞走上前,淡淡道:“不必麻烦了,今日我来……是想告别的。”
月姑脸色大变,连忙道:“你又要离开长安?”若舞点了点头。月姑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悲伤。
若舞看到月姑失落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当年你可不是这样子的。怎么现在变得那么多愁善感了?”
月姑看到若舞在笑,自己也笑了起来,笑容里却带着那么几分伤感,“当年是以为你会有一个好的归宿,没有想到……”
若舞笑道:“现在我也过得挺好的呀。一个人反而没有那么多拘束,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多好啊。”
月姑看着若舞笑吟吟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一个无所畏惧的纯真少女,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再一看,却又发现她眼里多了很多不可言喻的东西,再也不是当年那一池清澈的春水了。于是叹了一口气,“唉,当年你离开的时候还以为薛逸就会娶你呢,结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啊。”
若舞听着诧异,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当年我离开落玉坊的时候还没有和他在一起呢。”
月姑好像忽然晃过神来一样,惊讶道:“他没有告诉你?”若舞更加疑惑了,“告诉我什么?”
月姑奇怪地自言自语道,“当年他没有让我说出来,我以为他是想亲口告诉你,没想到他居然连你也没有说。”
若舞更加好奇了,“到底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月姑看着若舞,淡淡地笑道:“当年苏剑和庄云谦想把你带走,我那时却一心想把你送进宫,自然不肯同意了。后来想想,觉得依你的性格,就算进了宫也肯定会惹祸上身。你待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了,要说没感情也是假的。我也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所以,我就跟他们提出要他们每人一半的家产……”
若舞还是不解道:“可是这跟薛逸有什么关系?”
月姑笑了起来,“那天晚上他们走后,薛逸来找我,跟我说他愿意用他的府邸来抵押,日后慢慢还钱,还将自己祖上传下来的玉佩留了下来。我看到他那么诚心,以为给你找了个好归宿,所以就……”
若舞脑子一震,瞬间僵硬在了那里。
那一晚,她在院子里独行,后来他出现,她问他,怎么还没有回去?他答,回来找些东西……她又问他,你是否愿意带我走?他却叫她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
她以为他没有回答,以为他不想带她走……没有想到,其实,他早就已经回答她了……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一直以为,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朋友,一直以为,他只是把她看成了另一个人……老天爷,既然你不想让我们在一起,又为何让我知道这些?如果你想让我们在一起,又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若舞恍恍惚惚地离开了落玉坊。出门后,若舞抬头再看了看那三个字,第一次来的时候,连那三个字都不认识。现在,最后再看它一次,从今以后,就再也不会见了。
刚走了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她面前,若舞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等她。
薛逸走了过来,若舞却有一种想逃开的冲动。她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到底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薛逸看着她,淡淡道:“你想离开长安?”若舞低着头没有去看他。
“什么时候走?”薛逸继续问道。不管她做什么,他总是能够猜得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十年过去了,这一点依然没有变。
若舞知道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遂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就这两天。”
薛逸的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语气却依旧淡淡地:“明天想带你去个地方。”若舞点了点头。
两人又互看了一眼,各自转身离去。阳光洒在街道上,也洒在了他们身上。长安城的街道很宽、也很长,但是他们之间的这一段距离,却比世上任何一条路都要宽,都要长。
第二天,若舞出门时看到的不是薛逸,而是那一日驾车去宫中的陈六。陈六恭恭敬敬地对若舞道:“公子让我在此等候若舞姑娘,若舞姑娘,请上车吧。”若舞诧异地看了陈六一眼,但却不想开口问,觉得问了也是白问。
马车飞速地出了城门,又摇摇晃晃地经过了原野,也不知过了多久,若舞自己都打起哈欠来,困得都想睡觉了。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若舞一个摇晃,脑袋猛地被撞了一下,顿时清醒了不少。陈六在外面道:“若舞姑娘,到了。”若舞连忙跳下了马车。
若舞刚下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前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林下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还有一些蝴蝶蜜蜂在花丛中飞舞着。中间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却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里。这一个地方,仿佛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陈六喜欢说话,一边领着若舞向前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公子这十年来在这里花费的心血还真不少,你说一个好好的御史中丞不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建什么屋子,种什么花啊……”若舞的心猛然一颤,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陈六讲着薛逸的事情。
若舞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忽然转了一个弯。陈六指着前面道:“到了,公子就在里面。”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墙,篱笆上爬着一些藤蔓,使得篱笆看起来多了几分诗意。不远处就是一个漂亮优雅的小木屋,小木屋前还特意留着一块遮风挡雨让人闲坐的地方,上面摆着一个案几。
若舞不敢置信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就觉得心跳要停滞一下。刚刚跨进院门,就看到通往小木屋的小路两旁都种满了花!蓝色的花,一朵朵,一丛丛,一片片……每一朵花都开得异常绚烂美丽,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铺满了整个院子!
那一刻,若舞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心口莫名地痛了起来。那是多久以前了?那一个挂着一轮皎洁明月的夜晚,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她依偎在他怀里,笑着对他说,回长安以后,我要建一个小木屋,前面种满我喜欢的花,小木屋的前面还要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这样下雨的时候就可以看雨……
那时候说过的话,后来连自己都忘记了,他却将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底,还替她把她的愿望实现了……
十年了,你一直都在这里吗?一直都在替我完成愿望吗?每一天都在替我种着龙胆花吗?下雨的时候你也和我一样喜欢坐在屋前看雨吗?
若舞缓缓地走到了屋前,刚刚坐下,薛逸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壶酒,淡淡地笑着:“这是刚酿好的菊花酒,你可以尝一尝。”